网站用户
到了忙收割的时候，学校就放假了，老师学生都一齐成了庄稼人，就是最小的娃娃也在地里头帮忙抓着蛇皮袋，年长不能下地的去食堂做个饭烧个水，再不济也要在场面照看，别被家雀儿，黄鼠狼偷了粮，农村四害可是害人的很呀。
年轻人到底身子壮实，胡二壮在家歇息了几天就 差不多好了，况且到了农忙的时节，再不挣工分胡家分到的粮就更少了，割谷子的时候周六姑就在十几个人里头看到有了胡二壮的身影。
她估摸着应该是好了，悄悄抬眼皮看了几次，胡二壮弯着腰手下镰刀快的很，别人一陇还刚一半的时候他已经从那头返回来了。
“六姑，看啥呢。”几次冲一个方向看，自然被人注意到了。
周六姑忙摇摇头，“没啥，俺脖子有些酸。”找个借口弯下腰，再也不敢朝胡二壮那个方向多看一眼了。
从早到午，秋天的阳光像是要把人烤干了一样，汗水还没淌下来就已经被晒干了，人人嘴唇都裂开一道一道，翘起的白皮下头渗出点点血丝，手掌更是磨出了大水泡，水泡破了皮顾不得包扎就继续干活，一层皮磨没了又一层，手掌最后都是厚厚的老茧。
就是最喜欢打扮的姑娘这时候也顾不得梳头洗脸了，长辫子半个月都不拆开一次，干活的时候饶了一圈在脖颈，胸前飘荡着一节辫穗，红头绳，蓝头绳，粉头绳就装点的很好看了。
周六姑也是一样的打扮，不同的是她脸色有些泛红却没有晒黑，嘴唇有些干裂却还没有出血，手掌倒是磨出了老茧，这是年年如此不算什么大事，戴个手套干活时一刻不能停的。
“啊呀，可差点断了，咱喝口水去。”秀芬一手握拳摧后腰，一手提着镰刀叫六姑去歇息。
周六姑也累的够呛，白静的脸庞晒得潮红一片，头发粘着汗水闪着亮光，顾不得说话只是点点头，她的腰背也酸的很，两人走到大树底下放着水罐的空地，已经有几人在哪歇息了。
“六姑，来喝水。”殷勤的小伙子已经把水壶拧开。
“你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德行，那配得上六姑？”
“可不是，别说我们村了，就是周围这多少村子也没有一个比六姑俊的。”
起哄的打趣的比比皆是，周六姑坐远一些不想被人议论，爹已经几次说了要把她嫁出去，大嫂虽然没有明说也早就开始嫌弃她念书不挣工分白吃家里的粮了，若是再加上各种传言怕是不到明年她就要嫁人了。
说起嫁人，大树底下没有那个人，她不敢四处打量，转过头和秀芬说话。
“别理他们，谁稀罕他的水。”秀芬早就冲着那些人嚷嚷了一通，干啥总是说人家嫁人，咋不让自家女娃嫁人。
田埂上送饭的挑着担子一路晃悠悠的走到树下，一个筐子里是堆的玉米窝头，另一个筐子里是拌凉粉，也没有什么讲究的用具，不过都是搪瓷大碗一人一碗粉一个窝头，多的两个，再就没有了的。
周六姑吃了一个窝头，多半碗凉粉，在树下歇息会功夫喝了水就提着镰刀继续干活。
走到自己的陇子，她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左看右看都还是刚才的陇呀，旁边是秀芬的陇，刚才两人速度几乎一样，歇息的时候前后差了最多一步的距离，可现在，秀芬的还是刚才的样子，她的却没有了。
“六姑，咋了？”秀芬多歇了会儿，此刻才走到陇子前。
周六姑指指整齐躺在一边的谷子，秀芬纳闷，冲着六姑手指再看，可不六姑少了两陇，都已经割倒躺在哪了。
“啊呀，谁割错了给你割完了？”秀芬觉着已经是有人看错了，要不谁那么好心替别人干活，自己的活还干不完呢。
刚要问，突然又拉着六姑矮下身子，“嘘，管他谁呢，就是错了咱也当不知道，要是那些…”努努嘴指指天天嘘寒问暖的后生。“肯定到你跟前邀功来，别说，能偷懒还不好，你要是过意不去，嘿嘿，你帮俺割点呗。”秀芬眨巴眨巴眼睛，管他是错了还是故意的，总是六姑能歇息。
话虽这样说，六姑总觉着不踏实，来回看了几圈所有人都忙着干活没有注意她这边，她悄悄看向胡二壮的方向，看到的还是弯着的脊背，摇摇头，应该不是他。
活少了，六姑却也没偷懒歇着，她帮着秀芬割了两陇，倒是秀芬歇息了。
“收工啦。”天色已经黑了，新割的谷子都整齐的堆在地里了，空开的地面有好些鼠洞，有精神的男人早就灌了河水进去，顺着水浮上来好些小耗子，大耗子跑的快打死的不多。
周六姑也随着大家往村里走，人人都累的腰酸背痛，双腿颤颤巍巍。
大队交了工，喝了一碗米汤，周六姑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家，路上依旧有后生来搭话，她都淡淡的不怎么回应，一个村子长大，说不上青梅竹马也都是开裆裤时候就玩耍的，她就是不喜欢也没有拒人千里。
“六姑，咱可是自小玩大的，干啥老是躲着俺。”
“俺没躲着，这不是干活累了。”周六姑微微一笑在夜色下更显耐看。
后生不依，“咋没？六姑，咱也不是外人，俺就跟你实说了，俺想去你家提亲。”
“俺…俺…你…你去问俺爹。”周六姑脸颊染上红晕，结结巴巴丢下一句话急忙跑开，她知道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爹说了才算。
一口气跑回家，拉了枕头就躺下睡觉。
奶奶几次问她见声音也就不说了，只听妈说，“许是累了睡去吧。”
煤油灯熄灭，四周一片黑暗。
后来连着几天，周六姑分配的活都有人悄悄帮着干了，她起先还和秀芬说说，后来谁也不说了，这天是在山药蛋地里，她的活计是装袋子，每次装满一口袋就提到大堆边上，白的黄的灰的口袋从起先的一个到后来圆圆的围了好大一片。
这个农活一眼都能望去，不像之前割谷子啦，割胡麻啊的有遮有挡，就没再有人偷摸帮着做了，周六姑这几天观察也估摸出来是谁了，只是人多眼杂她没机会问出口。
装满了一口袋，周六姑弯下腰扛起来往大堆边走，刚好遇到同样扛了一麻袋的胡二壮，她心跳顿时有些快了，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胡二壮面色倒是没啥变化，放下自己的麻袋，顺手就接了六姑的蛇皮袋，“给。”也就一个转身的功夫，一个小红果子放在了周六姑手心里。
她低头看着蛋黄大的红果子，果子表面被磨的光滑，还带着温度，甚至有些汗湿，显然被人攥在手里挺久的，抬头看去，胡二壮早就走开了。
两人这短暂的交汇在别人看来就是平常的扛山药蛋，任谁也不会想到那短短的擦身而过，她的手里多了什么，他的手里少了什么。
手心的果子有些发烫，热流顺着掌心一直往上窜，窜过胳膊，肩膀，直到心窝里热热的，阳光下，周六姑绽开微微一笑，刚巧胡二壮在远处转过身里，两人隔着多少忙碌的人，隔着多少麻袋蛇皮袋，双眼看在对方眼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