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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周家有喜悦笑声，结婚快一年的香香肚子有了动静，进城采办年货的时候，把原本要给六姑做个布衫子的票她都拿去扯了花布，深蓝底小白花不适合做衣裳，料子也是做床单的，大毛妈见着的时候布票已经没了。
“看俺这新头巾好看不？”香香围着粉色的新头巾问大毛。
大毛皱皱眉，不是结婚时候她有红头巾，“你不是有头巾？”
香香一把丢下，笑脸全无，“咋？俺还不能有个新的？就该在你家穿点破衣烂衫的。”
大毛脸上讪讪的，他也没说啥呀，这咋一下子就生气了，“俺不是那意思，俺是说该给六姑买一个…”说到后面看着香香竖起来的双眼不开口。
“啊呀，你个死没良心的呀，俺就应该做牛做马呀，哎呀俺错了，爹妈，快把六姑的烂衣裳拿出来俺穿，这好东西俺不配用，这裤子，这鞋，都给六姑哇…嫁个男人没啥用啊，让俺当丫鬟…”香香顺着炕沿坐到地上号啕大哭，双手拍着大腿数落周大毛。
周六姑本来刚进屋，见到香香在地上打滚，嘴里说着给她啥东西，没明白这是怎么了。
周奶奶黑着脸扭过头看外头，她早先就觉着大毛媳妇心不好，可不果然是。
“香香，快起来，地上凉，大毛也就问问，咋能不让你买个新头巾呢，快起来。”周富让自己老婆去哄媳妇，大毛妈也是吓傻了，她和婆婆多半辈子没有过拌嘴红脸，跟大毛爹也都是男人做主，啥时候见过这个。
大毛妈和大毛一边一个抓着香香手臂让她起来，香香双腿乱蹬就是不起身，“干啥？让俺当使唤丫头啊，啊呀没天理啦，让有孩子的人伺候人，是要遭雷劈的，你们不为俺也为你们周家的种呀，六姑，快给你，这衣裳这鞋。”说着就把棉鞋脱了丢在六姑脚下，打着周六姑小腿往后退了一小步。
“以后你不要的衣裳给俺穿，俺就是你的丫鬟，啊呀，你是周家大小姐，俺是个没爹疼没娘管的苦命丫头，你们一家子都欺负俺一个外人，辛苦一年还要欺负俺，没天理呀…”头发抓的乱蓬蓬，也不知道有没有眼泪，反正嚎的够大声。
屋子外头连着隔壁秀芬家的矮墙边多了几颗脑袋，也不怕冷，伸长了脖子使劲往这边听。
“说啥？”
“大毛媳妇闹呢。”
屋里不知道外头有人听了，周奶奶在炕上拍着席子说，“大毛媳妇，大毛也不过问问，你这是干啥，俺们咋欺负你了？六姑又有啥不对的，干啥扯六姑头上？你也不怕人笑话年纪轻轻的满地打滚。”
“俺不怕，你们周家欺负人都不怕，俺怕什么，大不了你们一根绳子勒死了俺，两条命没了，你们再娶个新丫鬟。”香香双手甩开大毛和大毛妈，手背抹一下鼻子，扭着头嚷。
“周大毛，俺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你没一天好日子，你自己算算俺有啥对不起你的，啊？俺自己的工分都够买多少头巾了？俺稀罕你妹子用烂了的？你看看那还不是给你的多，给你做棉鞋的，给你做裤子的，俺就一个头巾都不能有？俺就活该用别人不稀罕的，俺天生就是来你家做工的奴才，周大毛，你有没有良心？”一句一句指着周大毛，最后手指尖都挨着大毛鼻子了。
周大毛被骂的低着头，他知道香香受了委屈，可这时候谁家吃穿不都一样，他这一年不也拼命挣工分，一天都不敢落下，一个头巾他只是想着香香结婚时候的红头巾还好好的，六姑的头巾都磨没颜色了，这咋就变成这样了？
“香香，别理大毛，大毛说错了让他给你赔个不是，咱家那会把你当丫鬟，快起来，大毛妈快扶起来。”周富可不愿意再给大毛娶一次了，怎么说也不能让香香委屈了。
“爹，俺…”大毛想说他也没做啥呀。
周富烟袋杆子打了炕沿几下，瞪着眼睛让大毛赔不是，大毛不情愿也矮下身子，“香香，是俺不对，俺错了，你起来地上凉。”
“哼，周大毛要不是看在爹的面子上，俺才不跟你过呢，你就是不心疼俺也该心疼自己儿子。”香香擦擦脸，顺势站起身，撂下一个重大消息。
大毛双手抓着香香，满眼都是惊讶和喜悦，半年多了，人家都开始问他咋媳妇肚子没动静，这刚巧就有了？
“香香，你说啥，有了？”不止大毛，这下周奶奶也坐直了身子，她要抱重孙了？
“嗯，奶奶，两个月了。”香香带着羞涩拂过平坦的肚子。
这个消息可太好了，周家大过年的有这样好消息谁还记得红头巾啊？周富赶着大毛给香香沏糖水，又让大毛妈做点香香爱吃的，还有新办的年货里头有啥香香喜欢的都拿去，又指着门口周六姑赶紧去问问队里啥时候发白面，包饺子给香香吃，还让问问奶牛下奶不？
“爹，俺不用，只要爹妈，奶奶身子好好的就成，俺就是喝凉水都愿意。”香香瞬间不是刚才那个撒泼打滚的女人了，立刻变成了最善解人意的好媳妇。
周六姑呆呆的看着大嫂，怎么人的脸可以变化这样快？刚才还怒气满满就像雷雨天一样，现在立刻就笑容满面阳光灿烂了，她到底还是年小，完全不懂香香这些举动的深意。
隔几天，秀芬问六姑的时候，她也只能是摇摇头，大约是大哥惹了大嫂不高兴，却不知道起因都是因为一条头巾，内里还是她。
香香从嫁过来就开始觉着小姑子不顺眼，长的那么俊指定不好对付，几次试探以后原来是个没脑子的，整个周家做主的周富对待男娃女娃是有截然不同的观念，另外两个长辈一个不轻易开口，一个是做不得主，所以她很快就取得了周富信任，抛开周大毛，她和周富的想法基本一致，所以六姑念书的时候家里两个反对的人就是他们。
平白的少了工分不说还要做衣裳，那不都白浪费了。
“你家大毛媳妇可不是个省油的。”秀芬年后就要嫁人了，开始准备新衣裳，自个儿动手缝被窝。
六姑也在帮忙，手下长针扎在薄薄一层棉花被里，穿过来拍拍平整又扎下一针，拍平的空挡她想了想，“也没那么厉害，就是性子直了些。”
“你呀，你们家让她卖了都还要数钱，她这现在有了娃还不更是当了皇帝。”秀芬换一根线，线头放在嘴里抿一抿，再穿针就容易了。
“那也是应当的，毕竟是第一个娃。”她是觉着没啥的，大哥的第一个孩子，爹妈和奶奶盼了好久了，在意些也是正常的。
“就傻吧，傻吧。”秀芬丢个白眼。
“是是是，你不傻，你嫁了人也厉害着呢。”周六姑歪着头打趣，秀芬自然是不依，两人丢了针线歪倒在炕上，一个挠胳肢窝，一个抓脚丫子，姑娘们欢乐的笑声冲出屋子，震的房檐上雪花簌簌落下，穿过院子，飘在空中，散在蓝色的天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