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结束以后,庄稼人都开始闲下来,学校又开课了,周六姑依旧包两本薄薄书去上学,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冷,她们走的时候也一天比一天还要黑,当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他们要跨过窝了一尺多厚雪的沙窝沟,还要努力不冻伤手脚,大多孩子没有棉鞋,都还是穿着秋天时候的黑布鞋,有些还算完整,有些却已经磨破了脚后跟或是顶烂了脚尖,没穿袜子的大拇指就露在外面了,可以忽略棉花的棉裤完全挡不住狭裹着雪片的北风,最先被吹红的就是脸庞和耳朵了,第二天大人们把毡帽,狗皮帽子都给娃娃扣在了头上。
周六姑花棉袄外头还穿了爷爷当年的狗皮袍子,虽说不大好看,灰黑灰黑的,总是不冷了,脚却没法子了,棉鞋也挡不住寒冷。
她还是和大妮几个女娃一起,周二毛和男娃们走在不远处,前几天雪地里发现了狼的脚印,男娃就开始等着她们一起了,队里正在商议要不要打狼,毕竟还只是看见脚印没发现狼群,就先安排了几个人村子周围多检查。
学堂里也是冰冷刺骨,一个泥炉子烧了几块黑煤炭,还没温度出来倒是冒了满屋子的黑烟,熏的人眼睛流眼泪啥也看不清了,好容易煤炭着了,老师丢进去几块木头疙瘩,这才添了一丝温暖。
破了的窗户纸被风吹的哗哗响,黄泥窗台上一层土一层雪堆了一个小山包。
“这可咋好?又下雪了,咱回的时候怕要跌到雪窝里了。”春娥拉拉红头巾遮住了脖子,冷风灌的人手脚都快冻僵了。
冬天的乌云黑压压的,雪花飘的越来越密集,老师看看天色也怕太晚了娃娃们不好回家,学堂里除了上六号,还有本村,上七号,乃至八号等等周围七八个村子的孩子。
“今天就早些下学,都回去吧,路上小心些男娃们照顾女娃。”老师说完打开学堂们,木板门打开,雪花纷纷扬扬就飞进来了。
周六姑收拾了布包,和大妮挽着手聚齐了上六号的男娃女娃,大家挤在一起暖和些往回走,路过沙窝沟的时候,雪被风刮着已经快要把沟填平了。
“等俺试试。”年纪最大的二柱收紧了棉袄,先抬起一脚迈进去,雪到了他的膝盖,“还成,你们跟在俺后头,走在脚印里,别差了。”嘱咐后头跟着他慢慢走,二柱又迈一条腿。
女娃和最小的男娃走在中间,后头留了几个男娃预备有啥事情,周六姑不算前头也不在最后头。
踩着前头一人的脚印,顶着大风雪,虽了却只顾着脚底下总算安全的上了沟,过沟以后就是上六号了,弯曲却不会走错了。
村口迎着他们来了一些大人,队里怕不安全找了人来迎接。
“在草地发现狼群了,你们没遇着吧。”队长挨个检查,确认所有人都回来了。
“都去食堂,有米汤喝,咱们走。”吩咐他们这些念书的都到食堂和热米汤暖身子,队长带着大人们往村长外头检查,人群里周六姑看到有胡二壮,被雪花覆盖的睫毛颤了颤,对方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食堂里果然有大锅米汤,一人舀了一碗热乎乎的喝下肚去,瞬间刚才的寒冷被驱散了。
“啊,俺的脚冻了。”
“俺的手怕是也冻了。”
周六姑也忙检查自己,还好她今天戴了皮帽子,耳朵没啥事,双手拢在宽大的狗皮棉袄里也好好的,只是脚有些麻。
“你可回来了,俺都吓死了。”秀芬进了食堂就四处寻找,看到周六姑松了口气拉着她看身上可有啥伤着。
“咋了?俺这不好好的。”
秀芬拉着周六姑坐下,“你可不知道,还没下雪的时候就说是见着狼了,雪大了以后队长正在准备着派人出去看看,羊圈那边就说是有羊被咬死了,你看那屋里剥皮的不是。”秀芬指指食堂旁边屋子。
“真的来了?”周六姑惊讶。
“来了,咬死三只了,还有咬伤的,还有拖走的,队长估摸着得有十只,咱队里一年也就产这么多。”秀芬在村里,知道消息比周六姑快。
“那咋办?”他们回来的时候倒是没遇到,几天了也不知道有多少狼,那么大雪,看都看不清,哪能知道狼在哪。
“都说怕是在沙窝沟藏着,就怕你们回来遇到,你们好好的吧?”这也是周六姑她们遇到队长的原因。
周六姑摇摇头,村里怕他们下学遇到狼,是提前去沙窝沟等着的,却不想他们早回来了,怪不得队长一再确认他们都好好的,怪不得擦肩而过时他上下看她。
这次换了周六姑开始担心了,风雪交加,人看不清,狼却看到清,队里几只土枪遇到狼群能有多少胜算。
好几天下大雪,别说念书了,沙窝沟的雪一脚下去半个身子就埋了,听说学校的房子也被雪压塌了,干脆今冬就放假了,等着来年开春翻盖好了再念书。
好些本就不愿意念书的娃娃都满面开心,就是家里大人也点头居多,一来念书要走路费鞋费衣裳,二来本就吃不饱,大冬天再走那么远娃早早就饿了,还要多吃粮食,哪有多余口粮。
狼群出没了几次之后再也没了影子,就是可惜了队里的羊。
周家几乎人人挣工分,到了年底算账的时候分的米面不少,赶着腊月里个好日子,大家伙凑齐了人套了牛车进城买布买线,有富裕的人家还准备拿布票多买一点白面好吃饺子,周家去的人今年多了香香,六姑看着没了空位置干脆说自己不想去退了下来。
牛车摇摇晃晃走远,周六姑不想回家,挎了筐子准备去捡牛粪。
也不知怎么地,本来她家在西边,往西走没几步就出村了,外头草地里就有牛粪,她却生生的转到了南边,看到了南边大片的盐碱地,夏天时候的贴地皮野草都变成了枯黄,羊群在远处变成一个个小白点,有几头毛驴拴着绳子在一个圆圈里活动。
左手边就是胡家,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叫胡二女一同捡牛粪,她平日不怎么到南边,突然去胡家是不是很奇怪,胡家门却开了,走出来的正是同样挎着筐子拿着叉子的胡二女。
见到周六姑,胡二女也惊讶,“六姑?你咋在这?”
周六姑愣神的时候胡二女后面跟着出来待皮帽的胡大壮,“二女,谁呀?呀,六姑呀,那啥,快进屋,进屋。”胡大壮不耐烦的面容一下子换了满脸的喜悦,十里八村最俊的姑娘了,他自然也是和其他后生一样的想法。
“不了,俺…俺拾粪呢,拾粪…”声音越来越低,她的筐子里半块牛粪都还没有。
胡二女倒是没多想,“俺也正要走呢,咱俩一起。”上前挽了六姑手臂,回头冲着胡大壮喊一嗓子,“大哥,你好好看着小壮,别让他瞎跑。”
“俺不管,俺要去大队烤火。”胡大壮见周六姑被胡二女带走,双手拢在袖筒里扭着头往北去,在家看着年幼的弟弟向来不是他会做的事。
“你等二哥回来再去。”胡二女皱着眉。
“谁知道他哪去了?成天不着家,兴许跟那个小姑娘进城了。”胡大壮一边抱怨一边走远。
周六姑的心揪紧了,难道自己想岔了?
“成天瞎说,二哥才不是哪样人。”胡二女淡淡一句话让周六姑的心揪紧又松开。
两人顺着石头路往南走去盐碱地,还冒着热气的牛粪不是她们要的,她们需要哪些已经干瘪灰白的,一团一团丢在筐子里撞的边缘有粗粗的颗粒飞起,微臭中带着干草味,这是绝好的烧火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