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屋里,三个女人,一个长辈,互相你看我我看你。
大毛媳妇和二毛媳妇听着周富说了一句顿住不说,两人着急,互相扯扯衣袖递个眼色,一人抓着周六姑一直胳膊,这个说,“这衣裳真好看呢。”那个说,“六姑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瞧俺这手跟树皮一样。”这话说的好像谁不是,周六姑也是常年干活的人,只是皮肤白一些,双手也粗糙的很。
“六姑这鞋,新的吧?”什么新的,这还是去年回来被香香换了的旧鞋。
“你这个头绳好看,看俺这一头枯草没个好看的头绳。”不过只是半截蓝布条,哪有啥新鲜的。
周六姑觉着浑身不自在,两个嫂嫂跟那探照灯一样把她从上到下,从头绳到袜子说了个便,就差扒开衣裳看里头穿了啥了。
周富估摸着也寻思好了,咳嗽一声,张开嘴,“俺养你这么大,钱粮费了多少,你也该给周家有些回报,咋不把那金耳环带来?”思来想去,周富也不会绕啥弯,干脆直接说。
“是啊,俺听俺妈说,王家以前那可是金银铺地,烧火都用的绸子,就不信能没留下东西。”焕焕嫁给二毛的一小部分原因也是看中了王家。
香香不甘落后,“六姑啊,俺可一心为你,你没嫁人时候那么多后生眼热,还不是俺护着你,要不你咋能嫁了王家这样好的人家。”
“是这个理儿,有好事你就应当想着你姓周,那金耳环不是你戴的,放下俺给你保管起来,你脑子不好使,说不定哪天让人哄了去,俺是你爹,不比外人强。”
“爹,哪有啥金耳环。”周六姑有些庆幸早早就把耳环藏在家里了,怕被人发现她可藏了好地方,谁都不知道,王长贵都不知道,还是他说的,“我这人毛病不好,保不齐那天喝酒卖了,你自个儿放好别让我知道,以后就是刀架你脖子上也别拿出来。”
周富脸色发沉,香香和焕焕也面色不好看,“别哄人了,那几个村都传遍了,俺们这些亲戚还是从人家嘴里知道的,难不成你还想上交。”
“你大嫂说的是,你就该早早送回来,咋还等着俺去叫你,俺养你这些年要这点利息也不算多,你那命都是俺的。”周富不满意闺女不第一时间拿回周家,要不咋会让别人知道。
周六姑心里想着爹说的好像也对,确实养了她这些年,没啥回报的,是不是要拿回来让爹收着,还没开口,急性子焕焕已经拉着她的手问,“啥样式的?多大?哎呀,大嫂可没有耳朵眼儿,俺是从小就有,光穿了两根线还没戴过耳环呢。”
香香直翻白眼,这个二毛媳妇就是个傻子,眼瞅着六姑要被说动了,保不齐再说几句,爹再冷着脸下个令这事就成了,到时候耳环放在周家再商议咋分不成,她这一嗓子摆明是要回来给她了,那六姑又不傻。
“二嫂说笑了,俺的耳朵眼儿都长成肉疙瘩了,那戴的下耳环,就是个铜的让村长拿走了。”她是发现了,什么爹替她收起来,还不是给二嫂要的,上次为了红棉袄惹了王长贵好一顿数落,几次为周家拿东西动了拳脚,若是金耳环让周家拿了,估摸着王长贵能拿菜刀砍她。
“这都多少天了,还没给你?俺不信,六姑啊,大嫂不是要你的东西,俺是为你好,你想啊,那王家成分高,你收着保不齐那天被人家没收了,拿来周家,爹给你收着不也安生。”香香到底比焕焕多嫁过来几年,也多喝几年面糊,说话一口一个为了周六姑。
听香香这样说,焕焕忙点头,“二嫂也不要,真的,不要。”仿佛证明什么似的,扒拉着头发挡住了耳朵。
周富面色有些不好看,这个闺女出嫁前就有些心思,是他看的紧,要不然…想到这,他觉得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毕竟女生外向,不时常敲打不知事。
“闺女呀,爹是你亲爹,还能害你,那王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家,爹对你还不好?你看咱村里这些人家,那个有王家姑爷那出生,那见识,那一手毛笔字谁能比得上,还有那…那…”周富顿住,他差点顺嘴说漏了,当初嫁闺女收了王家少爷现大洋的。
“这世道也不知道啥时候又要遭灾,好东西放了爹这安生,爹给你收着将来还是你的,按理说养活你这么大你该回报爹,就是真给了爹也是应当的,可爹咋能要你的东西呢,闺女,听话,爹收着,给爹拿出来。”周富第一次这样掏心掏肺的和周六姑说话,往常都是啥,“女娃都是嫁人的。”“养活大了还能不要个本钱啊?”
“爹,真的是个铜的,村长拿去了,俺没哄你。”周富一顿掏心掏肺,周六姑差点就松口,看到两个嫂嫂希冀的目光还是咽了回去。
周富有些不信,“真的?十里八村的都传遍了是金闪闪的金耳环,咋是铜的。”
“真是铜的,那王家遭了多少次土匪,炕都塌了多少次,那还有好东西,俺嫁过去连个碗都没,成对的筷子也没,夜里睡觉都怕掉炕洞里去,爹,俺没饿死也是村长给口饭吃。”说着说着,周六姑大眼睛里落下泪水,说到后来她是真的委屈。
周富有些讪讪的,好好的闺女嫁去那么穷的人家,如今被闺女这样埋怨,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没就没,铜的回头也拿回来,爹给你收着,那好日子在后头呢,说这些干啥,爹还能害你。”
见周六姑低下头直哭,两个媳妇撇撇嘴,知道金耳环是没有了,香香倒还好,焕焕有些失望,她都跟娘家嫂子吹出去了,回头金耳环留着给侄子娶媳妇的,这如今没了,咋跟大嫂交待?
“回去吧,多想着些娘家,别忘了你姓周,爹不会害你的。”周富摆摆手让周六姑回去,出门前又说了句,“铜耳环给爹收着啊。”
隔着窗户再次嘱咐,等着周六姑答应了才放下窗户。
出了周家门,周六姑想去看看秀芬,拐到村北秀芬家,屋里没人,她只好出村子往八号走,谁知道村口大石头上就坐着秀芬,带着两个娃割草。
“回来也不说找俺,就记着你周家。”
“俺这不是找你来了。”
两人坐在草地上说了各自婚后生活,聊了个把钟头,拉着手分别后,一个领着娃回村,一个往西。
年少时期的玩伴,最终因为嫁的人家不同,走的路也在不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