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下的青草长的茂盛,雨水滋养下草叶子绿的发黑,一丛黄色的小花开的正好,那边是连成片的狗尾巴花轻轻晃动,淡紫色的小花居多了也就成了深紫色,林子里比外头凉爽,踏入的时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树叶沙沙声,抬头望天,密实的叶子间隙里能够看到破碎的蓝天。
周六姑一步一步往里走,越往深出草叶越多,野花在她踩过以后落下几片花瓣,砸在匆忙赶路的蚂蚁头上,冬天时候的黄土包被绿草覆盖,半人高的蒿子秆挡住了上次看到的黑魆魆洞口。
似是约定,却又不曾相约。
胡二壮提着镰刀大力的割草,也不分有用没有,猪能吃还是牛羊能吃,亦或是都不能吃,割倒的绿草冒着汁液堆在一边,比土包还要大许多,胡二壮还在不停的割,他背后空了十几米长,都是被他割去的草地。
周六姑站在草堆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水珠,模糊了双眼,那个不知疲倦的人儿,他怕是已经知道了。
咬的嘴唇快要出血,“二壮哥…”声音低到近乎听不见,埋头割草的人却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缓缓转过头,胡二壮墨色的双眸充满血丝,眼眶泛红,周六姑还能看到睫毛上挂着一粒沙子大小的水珠,他鬓角的青筋爆气,永远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其他表情,那是痛苦,那是悲伤,更多的是怜惜。
从未出口,却无需出口,她懂他的默默守护,他懂她的悄悄关注。
多想顺从心意,胡家还有长子,周家还有家长,他们不过是两个无能为力的青年,他不能不顾她的名声,她也不能不顾他的家庭。
曾经他们也想过离开,可,谈何容易。且不说父母的养育,他更不能让她跟着流离失所。
“给。”一个窝头,从他怀里拿出。
“给。”一个菜团子,在她手心。
一阵风从林子外刮过,树叶哗啦啦响,青草乱飞,一群鸟叽叽喳喳叫着,天色开始暗下来,大片大片的云彩聚集在一起,浓重的乌云里头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一声炸雷像是就在耳边。
闪电照亮她俊俏的脸庞,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怎么能忍心。
“回吧,林子里危险。”
周六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
一瞬间他就明白,立刻摇头,“不成,俺不能害你。”
她是想就干脆被雷劈死算了,两个人就在这土丘旁边永远的分不开。
周六姑眼里的泪水混着雨水流下,“俺不怕。”和他死在这也比嫁给别人好。
胡二壮焦急的拉着周六姑往外跑,眼看着又要打雷了,平日温顺的六姑抱着树干就是不走,“俺不走。”
“六姑,六姑,你…走啊,你…你…俺死了没啥,你不能死呀…”胡二壮撕心裂肺的大吼。
“六姑,俺…俺没本事…俺…不能看着你死…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咱…走,成不成?咱走。”胡二壮也分不清自己是哭了还是雨水。
周六姑终于有些松动,希冀的看着胡二壮,“真的?”
“真的。”
“俺带你走,走的远远的。”说给她也是说给他自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着走就走吧,只要两人有手有脚,总饿不死。
走了就好了,没有周家没有胡家,只有他们。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雨停了以后,周六姑一步一脚印从榆树林走出来,背后不远处是同样浑身湿透的胡二壮,刚刚伴着炸雷,他们有短暂的冲动,如今雨过天晴,现实摆在面前,两人沉默的离开。
“俺先回了。”周六姑转过身说,她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血色,变成一片死灰。
胡二壮点点头,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的脸色比周六姑还要灰暗。
这就是出嫁前两人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