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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分了两个月饼，菜刀切成小小的几块，放在豁口的盘子里，旁边还有一个切开的小果子，等到月亮升到当空，王长贵和两个娃端着盘子放在鸡窝上，父子三人并排坐在门口仰起头看月亮，银白的圆盘洒下一片白光，“那月亮上住着嫦娥，嫦娥知道不？爹小时候学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周六姑在屋里就着煤油灯做针线，偶尔长针在头皮上抹几下，歪过头听着王长贵讲那些她都没听过的东西。
安安生生的过了一个冬天，王长贵没喝酒没打人，难得的日子让周六姑有些恍惚，生日过完她就又怀上了，算日子大约是在三四月的时候生，有了前面几次经验，也有了之前娃娃用的衣裳，这次她的准备很充足。
大着肚子的时候还跟着人家挖沟修水渠，锄草割草一样没落下，切山药蛋种子的时候一块大粗布盖在腿上，灰蓝的头巾从头顶包到下巴，后背头巾穗子随着她扭头拿山药蛋丢山药蛋种的动作一抖一抖，和头巾颜色不同的天蓝底粉花棉袄只能从胳肢窝下头隐约看出原先的颜色，这还是娘家二嫂换她的红棉袄留下的，穿了好些年几乎已经磨烂了，背后补了一大块，大粗布没盖住的地方黑亮的一片硬硬的，那是穿的年月久了污渍一层一层积压的结果，当初给到她手里就是，她在河里洗了好久也没洗下去。
种山药蛋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冬天的皮袄厚棉衣大多已经脱了，年轻后生仗着身子好更是穿了单布衫子，周六姑脖子上围了头巾，上身依旧还是那件破棉袄，她单衣裳没有这么大的盖不住肚子，只有这个不知道二嫂拿的什么人的够大够肥。
此刻，她左手臂挎着大筐子，筐底顶在左胯骨上，右手从里头抓出两个山药蛋种丢在翻开的沟渠里，然后走一步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从后头看她整个身子就是一个缺失了右边的半圆，这也是所有播种人的姿势。
劳碌了一上午，人人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周六姑怀着身子饿的更快，好在有人分了她半块玉米饼子。
吃过了饭，一手一个牵着娃回家，两个娃懂事，从来不用她操心，只是一样，男人不称心，若不然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今儿王家大少爷又在仓库发了脾气，本来因为他那算盘记账的本事，在现在这时候应该会过的不错的，可惜他大少爷每次看着那些账目心情就格外不好，这以前都是他王家的呀，现在倒好，他连一颗米都不能拿走，别说是肉了，所以后来干脆这些事儿也就不让他做了。
周六姑走在半道看着四五个人扭着王长贵手脚往牛棚走，她不以为意，这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没啥稀奇的，她只是问了问大概经过就领着孩子回家去，家里还有一只鸡等着她喂呢。
年年抱小鸡，年年没吃到一颗鸡蛋，不是进了王长贵肚子就是早早卖了，被人家抵账抱走了，今年正月里头，她挑了个王长贵心情好的时候特意说了鸡的这个事，对方拍着胸脯保证今年绝对让娃吃上鸡蛋。
即便是王长贵做了保证，周六姑也不敢信，她只跟人家抱了两只小鸡崽子，还没开春的时候被黄鼬夜里抓了一只，还剩下一只，她怕黑老娃白天抓，黄鼬夜里偷，编了个小笼子放在屋里了。
王长贵关在牛棚十几天，周六姑去看过，起因是一个后生说了几句他懒鬼之类的话，他抓了冬天队里大炉子的烧火炉勾打了人家。
“关着吧，你也清闲几天，好好的建国后生背后留了个疤。”
王长贵炉钩子打在人家后背肩胛骨上，尖尖的钩子划破衣裳扎到肉里去了，扯下来一块皮肉，本来人家后生是打算当兵去的，这一下子有疤去不成了。
“又不是你打的，你去干啥，俺都说过了，这事跟你跟娃都没关系，别操心了。”村长不让她去给人家道歉，说实话村里谁都知道王长贵什么德行，初时有人还会寻周六姑说道说道，后来发现找了周六姑反而会让王长贵打女人孩子，干脆都不找她了，那些上年纪的女人更可怜她嫁了个这样的，多数时候都管着家里后生少招惹王长贵。
“再关个两天放他，真不成个样子了。”村长抓了耙子准备下地，周六姑也安顿好两个孩子跟着一起干活。
又过了四五天，王长贵放出来了，他从牛棚出来没有直接回家，反而是到镇上喝酒去了，十几天没有一滴酒他早就心痒痒不行了，后半晌有人看到他七歪八扭出现在路上，心好的已经告诉周六姑躲着些。
怎么躲？别人只要见不到他，或者见到了不搭理他，实在他说话不好听人家可以走开也就行了，可她呢，她怎么躲？躲去娘家？娘家早已没了她的位置，躲去别人家？她倒是躲过，然后王长贵差点把人家房子烧了。
就算知道要面对的是个疯子一样的王长贵，她，也不得不回去哪个破屋，虽破，却是她在这世间的家。
“啊呀，建国爹，你快回去吧。”地头女人扯着嗓子喊。
王长贵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自己家撒酒疯，反而是去了十几天前被他拿炉钩扎破皮肉的建国家，这家人是村里比较勤快的一家人，建国爷爷奶奶都还在，身子都还不错，都在劳动，爹妈更是身子最健壮的时候，快要四十岁的两人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生了三个儿子日子过得很是红火，每年分的粮食在村里都排在前头，工分做的多呀。
今年打算送了建国去当兵的，年轻后生不知道无赖不能招惹，居然骂了王长贵几句，断送了自己的前途，王长贵在牛棚关了十几天，建国就炕上悔了十几天。
建国今天已经想了个差不多，他本来年轻，还有大好的时候，左不过不当兵了，好好种地将来也成，想通了以后就觉着后背那点伤也不算啥，抓着铁锹就下地了。
他一走，家里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了。
王长贵进村就奔着他家去了，直挺挺躺在门口，有人劝了几句被他从对方爹妈骂到祖宗，建国奶奶听到响动开了门一看，是这个害了孙子的王长贵，气不打一出来，刚张开嘴王长贵一个翻身就跳起来，推开她就跑到屋里了，建国奶奶被推的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屋里王长贵抓着吃的就往嘴里塞也不管咽不咽得下，咽不下就撒在地上炕上，把屋里弄得乱糟糟的后他就跳到炕上躺下，人家屋里平整的大炕，席子干干净净的都还有布包边儿，他躺了没一会就睡着了。
建国奶奶一个人也不敢弄，让人去叫了儿子回来。
听到信儿的建国一家人回来，兄弟三个本来要上去揍一顿得，还是建国爹知道王长贵不是好人，若是挨了打怕是更难缠，这种事最好还是请村长来。
村长气呼呼的带着四五个后生又是麻绳又是棍子进了建国家，王长贵炕上睡的人事不知。
“愣着干啥，捆猪还不会？勒不死就成。”村长也不去叫醒，直接让人跟冬天杀猪时候捆猪一样，粗麻绳加上大棍子，扭着手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抬起来扔回去。”四五个后生在前抬着王长贵，村长在后头，
迎着下工的人，一个个看着王长贵那死猪样儿都摇头，“咋就不学好呢？”
周六姑也是刚回来，她已经知道王长贵做了啥事，在他还没回家撒酒疯之前先把小鸡藏起来，两个娃安顿好，打人的工具收起来。
“顺子妈，开门。”
周六姑打开，村长抬眼看看她，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啥，“算了，你这肚子…”他的本意是丢给周六姑的，但是看到对方的肚子和那双惊恐的漂亮眼睛以后又改了主意，这个媳妇是他托了人说和的，挺好的闺女嫁了这样人，他多少也是有些亏欠的。
“走吧。”村长转回身让人抬着王长贵去了猪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