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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吃了顿饺子，秀芬约周六姑初六进城去，往年自然是痛快点头，今年她却说要回家问问爹妈，秀芬还说她多大了这还要问爹妈。
十八岁的大姑娘，身子有些瘦弱，个子不算矮，头发油亮，腰肢细软，周六姑依旧是最俊的姑娘。
香香的肚子还没有显怀，况且冬天衣裳宽大也看不出来，腊月二十九那个红色的卡子还是别在了周六姑的头上，她每天拿起卡子都觉着扯她的头发， 时刻提醒她周家已经不是那个温暖的家了。
“好好做做针线，眼瞅着正月里有说人家的，你还进城浪啥？”周富第一个不同意周六姑进城。
奶奶瞅瞅她，知道她从收割庄稼到现在还没进过城，“你这爹说的啥话，自个儿闺女。”转过身向着周六姑，“你爹说的不好听，明儿跟谁去？”
周六姑说和秀芬一道去，周奶奶点点头“成，去吧，多找几个丫头，后生，好好转转。”
周富还想说什么，不过点点头也没再说。
第二天一早，吃了几口糠面饼子，喝了一碗面糊，怀里揣了干粮，秀芬就来找了，还有几个女娃，她们是不坐车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就走到了。
出村子的时候已经姑娘，后生相跟了十几人，三个挽在一起，两个拉着手臂，前前后后一长串，此刻每个村子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场景，年轻人像是夏天的蚂蚁一样成串的从村里走出来，方向都是热闹的县城。
周六姑依旧和秀芬挽着手臂，依旧旁边走着三两个后生，有胡家的胡大壮，刘家的刘贵生，一搭一句说说笑笑的也就走完了沙窝沟，过了沟就上了一道梁，梁上夏天是比人还高的玉米地，现在雪埋了黄土，只有荒草杆露在外头，再往前是个下坡，右边是村外那条河，从这转了个弯开始往南，在盐碱地哪里又往西一直流城里，河面已经结冰，调皮的后生包起石头砸上去，硬邦邦的只砸了一个小坑，溅起不少的碎冰。
冰面很滑，风吹一个冬天一片雪花都没在上头留下，玩心大气的后生开始在上头打出溜，女娃们也手拉手走上去，秀芬拉着周六姑站在上头，两人都十七八岁了，早已不是那么爱玩闹的年纪，滑了几下就走过去了，年纪小的还想在这玩一会，她们几个年纪大的却开始继续赶路了。
看看日头已经升挺高了，吆喝一嗓子都从上了土路。
“六姑，你看胡大壮。”秀芬悄悄说。
胡大壮刚才一屁股坐在冰河里了，现在还在揉屁股。
“可惜二壮不是老大呀…”这话不止是秀芬遗憾，村里好些人家都这样说过。
周六姑在人群里找找，果然最沉默的所在依旧是胡二壮，挺直脊背走在最后头，手里还提着一根木棒，那是准备有啥牲口袭击的，也是在最后护着这一群人。
农村习俗都是先给长子娶媳妇，村里有些人家看着胡二壮不错但是一到了说亲想起胡家就都打了退堂鼓，再好的后生也架不住那样一个家拖累。
县城已经能够看到了，宽阔的大马路，平平整整，道边还有老高的杆子，那就是夜里能照亮的路灯，她们还从没看到那灯亮起来呢，往往都是天没黑就踏上回家的路。
公会楼下那两个喇叭可比村里那个大多了，她们刚开始见到都以为里头住着个人，后来才懂人家那是广播，根本没有人。
从西门进城后，大家就散开了，三三两两各自寻找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周六姑和秀芬搀着手臂一道从主街走进去，公会楼底下听了好一会儿广播，仰到脖子酸疼才低下头肉肉后脖颈。
“咱去礼堂前头耍耍？”秀芬提议。
周六姑点点头，她们走了一路腿也累了，现在脖子也有些僵硬，正想有个地方能坐坐，礼堂前头那些长长的台阶刚好能歇歇。
没有演出，礼堂都关着门，巨大的彩色玻璃门也黑魆魆的，比腰还粗的水泥柱子撑起一片屋檐，周六姑没数过到底有多少台阶，倒是够宽，至少有几十米，台阶两边是高矮四个正方形大花坛，中间分别是四课大榆树，夏天的时候投下一片阴凉，还有各色鲜花盛开，引了各色蜜蜂蝴蝶乱飞，是城里小孩玩耍的好地方，现在虽没有鲜花，光有四颗光秃秃的大树，但平整的台面也坐了不少歇息的人。
“嘿，这不是上六号的姑娘吗？”同处一个镇子，周六姑长的又俊，很快被人认出来。
尴尬的笑笑，等到人家转过脸，周六姑拉起头巾把大半个脸都包起来，秀芬打趣她，“咋？不敢见人？俺要是有你好看，下巴颏都朝天。”
“可拉倒吧，你也不难看。”
“那也没你好看，你说咱都是吃一样饭喝一样水，为啥你就白白净净长这好看？”别说秀芬了，就是周家人也奇怪。
“俺那知道？”小时候并不觉得，如今六姑却觉着长的好看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十五岁那年，回家晚了，可不草地里头就有人偷偷摸摸跟着她，还是离得家近，她可劲的跑回家去，那之后她就不敢一个人在外面呆太久了。
歇息够了，两人吃了几口干粮，没有水不好咽，剩下大半继续揣在怀里，秀芬今日穿了身粉色的棉袄，周六姑还是穿了好几年的快磨没颜色的已经有些浅红色的衣裳，脚上红色棉鞋也是两年了，走的时候头上别着大嫂香香送的卡子，刚才拉头巾的时候拿下来也揣在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周六姑觉着不能丢。
“你这嫁了人咱就少见了。”周六姑感叹秀芬已经许了人家，大约一个月就过门了。
“呸，俺就是西边到了北，有啥少见的？”秀芬的婆家就在同村，不过只是换了个方向。
周六姑抿嘴偷笑，“那时候你可顾不得俺了，新女婿呀，心里还有俺？”
秀芬手握成拳捶了周六姑肩膀一下，“去你的，居然笑话俺，小心你爹今年把你嫁别村，到时候才是少见了。”
两个姑娘一边走一边互相取笑，走到正街上看了一溜花灯，天已经到了下半晌了。
“咱回吧，这时候回去也黑了。”周六姑看看往西的阳婆，风也有些大了，身上觉着冷了许多，回去还要走路，早些走还能早些回去。
秀芬也点点头，她也觉着身子冷，别看有阳婆，怎么说也是冬天，外头这么多半天了，脚也扛不住了，搓搓手掌，两人打算去寻村里人一道回去。
在武装部外头遇着两个后生，一个胡大壮一个刘富贵。
听她们说要回去，胡大壮第一个点头答应，他早就看中周六姑了，打算让爹这就去周家提亲的，路上寻机会说说话，最好能六姑答应了才好。
顺着道往西门外走，又遇着周二毛和几个女娃，也是准备着回去的，相跟着一起就热闹了，这个说，“那灯真好看。”
那个说，“那人衣裳新。”
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觉着寂寞，还没觉着乏都到了沙窝沟了。
“啊呀，都回来了，俺脚可真是累。”不光累，还有些麻。
“咱歇一下，回去俺妈肯定热着面糊。”
“嗯，俺妈肯定留着莜面卷。”
“要不去食堂？”
“拉到吧，食堂不动火啥都没有。”过年期间大队食堂不动火，都在自家吃饭。
周六姑揉揉腿，双手摸到怀里，半个糠饼子还在，粮食短缺，一点都不能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