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开始刮的大了,她加紧了脚步,赶在后半晌回了家,家里暖烘烘的,炕上王长贵睡的正香,听到门响一个机灵跳起来,他睡觉总是这样,看似睡着了却有一点动静就突然起身,周六姑估摸着是闹土匪吓得。
“咋回来了?”王长贵诧异的问。
周六姑把孩子放在炕上,“家里事多,爹妈忙,俺……”
王长贵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嘴角带着嘲讽的笑,“衣裳呢?又填了那个窟窿?”他虽然和周家来往不多,对周富却很了解,那是个一心要攀高枝的人,为了香火卖闺女的事都做的出来,当下,他心情就不好了。
“真是姓周的,老子好心给你做衣裳你倒大方,转个身就送了人,瞎了心得白眼狼。”
周六姑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若是其他懂得得女人或许委屈的掉几滴眼里,柔柔弱弱的扑到男人怀里诉说一番自己的苦衷,能够软化了王长贵那冷硬的心肠,可惜周六姑不懂,她不会讲爹妈过错,只好都拦在自己身上,她这样一低头,似乎就默认了王长贵的指责。
“真当你是王家的少奶奶了,有好东西倒腾回你周家,泥腿子的种当丫鬟都不配,拿着老子的好东西送人。”说着说着王长贵越来越气,他可是王家的少爷,现在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看着周六姑那个沉默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探过身子一把抓着衣领揪到跟前,不等周六姑反应过来已经巴掌打在脸上了。
“让你吃里扒外,你是老子买来的。”
“姓周的把你卖给老子了,给你脸了,阔奶奶了。”
“狗东西惦记老子,派个娘们儿,打死你。”
嘴里骂着,手下没有丝毫停顿,周六姑从第一巴掌下来就倒在炕上了,王长贵拳头跟雨点一样打在她脸上,后背上,肋骨上,最近休养了好些日子的男人力气更比从前。
正月里头,周六姑没敢出门,若是被人看到她一身伤痕告到村长哪里,免不了要教训王长贵的,所以后者早早就把她关在了家里,她也没有那个胆子真的去告,前几次被村长知道以后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的拳头,她深知自己这辈子是逃不开的。
两个月后,伤好了七七八八,王长贵不知道去哪喝酒了,她一个人在炕上喂娃,以为有了孩子他真的改了,两人前些日子和和气气的似乎在做梦,不过一件棉袄,一切又是从前的样子,屋后头春锁嫂子劝她看在娃的份上也得过,是啊,不过能怎么办?
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咋样全凭运气。
奶奶常说她命好,现在看来真的不准。
看着院子里的鸡窝,想着前些日子两人商量着来年的日子,咋就跟梦里一样呢。
“顺子妈。”王家有个不光彩的过去,平日村里人都远着王长贵,周六姑嫁了过来两年,也就屋后春锁嫂时常过来串个门。
“嫂子,炕上坐。”周六姑放下王顺,她的奶水足,娃娃长的白白壮壮。
春锁嫂也是瞅着王长贵不在家才敢串门,要不那少爷脾气上来了不好说话的,再一个也是可怜俊俏的周六姑,旁人若是娶个这样好看的媳妇还不高兴坏了,大胖小子也生了,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偏偏是个性格古怪的王长贵,不知道好好过日子。
“俺今儿烙了几个玉米面花儿,给你拿两个,知道你家没啥粮食。”这话说的很准确,王家分的粮有一半多都被王长贵拿去换了酒,耍了钱。
周六姑倒了热水,家里连颗瓜子都没有,只有秋天收了一把南瓜籽,炒了炒就算是最拿出手的东西了。
春锁嫂只捏了两颗就不吃了,王家饿不死人已经是难得了。
“俺听俺们那口子说,见着你家顺子爹又到镇上去了,估摸着又喝酒。”叹口气,咋就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呢,“要不俺去跟村长说说?”王长贵喝醉酒回来肯定又要动手打人。
周六姑摇摇头,“有啥用?不过是多几个拳头罢了。”轻轻拍拍王顺,孩子睡着了。
天色暗下来,王长贵不见踪影,周六姑弄了一碗炒面也就算了,家里煤油不多,她本来不想点灯,可自小胆子就不大,怕黑异常,还是点了灯。
庄户人夜里没个啥消遣,吃过饭就早早睡了,周六姑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也没有月亮估摸不出时辰,三月的风刮的窗户纸响,抱着睡着的王顺呆呆的。
娃小手扒拉几下,从她衣领里揪着线绳拽出一个木头小鱼,带着温热,木头小鱼四周已经被打磨光滑,周六姑脖子被扯,低下头一看,好些时没有看过这个小鱼了。
“顺顺也喜欢啊,这个鱼啊好看吧。”手指划过,木头小鱼在王顺眼前转啊转。
由着孩子玩,周六姑眼睛看着跳跃的灯光出神,她想到当初未嫁时的光景,那时候她是多么快活呀,和秀芬挽着手臂走在田埂上,腰板挺直,面带微笑,不知道明天的烦恼更不懂人世的艰辛。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六姑猛的回神,煤油灯已经耗完仅有的一丁点儿煤油熄灭了,屋里黑压压的,今天没有月亮更不知道时辰,怀里王顺再次睡着,她开始害怕起来,虽说之前也有过她一个人过夜,那夜里她怕的发抖,估摸着王长贵今夜不回来了,她感觉从外屋到炕沿都有啥东西在悄悄注视她。
拉过破被子靠着最里头轻轻躺下,似乎有一点声音就能惊动了黑暗里的东西一样,闭着眼睛不敢再睁开,心里头默念些大神啊仙的,心知不管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看到炕上多了一个人,周六姑有一瞬间恍惚,眨巴眨巴眼睛,王长贵夜里居然回来了,就在她不远处睡着呢,长呼一口气,还好是有人的。
“倒水。”王长贵翻个身,平躺在炕上。
周六姑答应一声,急忙下地倒了水送到炕上。
咕咚咕咚喝下去多半碗,王长贵抹抹嘴角,“锅台上有白面,肉,包饺子去。”
果然,麻纸包着一小块红白色的猪肉,一个大海碗满满一碗白面,周六姑惊讶,“那来的?”
只要不喝酒的时候,王长贵脾气还不算太坏,“爷挣得,跟着爷以后有你好日子,包饺子去吧。”
周六姑轻轻一笑,伸出手臂挽起衣袖,拢了拢头发,阳光刚好从麻纸糊的窗户照射进来,本就金黄的光芒经过麻纸的折射更添了暗色,不那么刺眼更加柔和,朦胧,王长贵斜躺在炕上,一只手臂圈起来撑着脑袋,看到光晕里的周六姑姣好的面容,因为生了娃圆润的身子,灰色的棉袄前头扣子都快撑开了,扬起的下巴白嫩的脖颈,王长贵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过来。”
周六姑不知何事,听话的走到炕沿边,还没张嘴问啥事,被王长贵一把拉住倒在炕上,微小的灰尘在昏黄的光芒中弥漫,似乎阳光也知道非礼勿视,悄悄退出了王家破屋。
这天正午的时候,王家破屋的烟囱里冒出浓浓青烟,屋里白雾弥漫里头,白胖的饺子在锅里打着滚,王长贵炕上抱着王顺,周六姑拿着大漏勺在锅里搅和搅和。
捞了一个放在碗里,王长贵尝了尝,点点头表示熟了,周六姑漏勺抖一抖,把饺子都捞在竹篦子上,端到炕上,王长贵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沾点醋送在王顺嘴边,“儿子,吃饺子。”
“咋会吃这个,给俺抱着,你吃。”周六姑撇一眼王长贵,眼波流转,朦胧的白雾在她的眼睛里沾了好些光芒,白皙的脸颊带着两朵红晕像是秋天的红果子。
王长贵细长的眉眼向上飞舞,将王顺放在炕上,手臂抬起,“让他自个儿玩会儿,你也吃。”难得说句温存话,就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周六姑点点头,从王长贵的眼睛里看到了情谊,拿起碗筷先给对方夹了个饺子,不到一秒钟她的碗里也有个饺子。
家,就是在这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里头撑起来的。
王顺过了周岁生日已经会说简单的话了,王长贵教了娃叫爹,天天晚上抱着孩子听叫他爹,周六姑在四月初的时候发现又怀孕了,这一次一丝反应了没有,连着两个月没动静她到卫生院让人家检查了,才知道她这娃已经将近三个月了。
“生个闺女,王家大小姐,以后谁想娶老子的闺女得让老子满意才成。”
“那就说是啥是啥了,俺不想闺女以后嫁人受欺负。”周六姑叠好尿布,顺手接过王顺,娃睡着了。
王长贵展开双腿,“臭小子,像你爹,俺的闺女谁敢欺负。”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周六姑居然觉着会实现,这个男人懒是真的,坏脾气也是真的,但是普通庄稼人的那些唯唯诺诺却一丝没有,他真的周身有少爷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