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姑心惊之余,闲了时候跟村里人打听,有那上了年岁的老人知道,告诉她当年王家做的那些丧天良的事,据说是在王长贵爷爷辈,榆树湾刘家欠了好些地租,王家一位老爷派了好些恶狗样的打手去要账,钱是没有,当场拉了刘家一个七岁小姑娘回来,说是当童养媳其实就是呼来喝去的下人,到了十六岁上折磨死了,赤条条盖了一个破被子送回了刘家,讹他们送来个病秧子不能生养诚心让王家绝后等等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刘家害怕不敢得罪,原车又坐了一个闺女回来。
“那死了那个呢?”
“席子卷卷埋了,听说是掏了的。”说起王家当年做下的恶事,谁都要咬牙。
周六姑沉默了,怪不得王长贵说她占了大便宜,多活了几年,可不是,她嫁过来都十八了,比那个掏瓤子的都大一岁呢。
“干啥不着家,不知道老子饿了?”抱着闺女走回家,门口蹲着王长贵。
想到那些传言,周六姑打个寒颤,不喝酒清醒时候的王长贵也怕人,“俺这就做饭。”
王长贵心情好的抱着孩子玩,两个娃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儿子叫一个顺,他说王家走了霉运,需要有个顺字来改改,闺女长的白白净净,丹凤眼一看就知道以后绝对不会差,就叫凤,将来跟那凤凰一样翱翔九天。
周六姑对他说这些不大懂,只是盼着他这样好心情多一些。
王凤周岁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笔杆子,把个王长贵高兴坏了,“老子的闺女有出息,不当泥腿子,好样的。”抓周的玩意儿自然也是他弄来的。
当天为着高兴,王长贵喝了酒,撒酒疯抓起半夜哭闹的闺女脚脖子,周六姑吓得面色都白了,生怕他性子起来了把孩子摔地上,张开双臂接住娃,被头冲下晃荡了半天的孩子眼睛都泛白。
“这可咋办?别成个吊眼儿啊…”周六姑抱着王凤一通哭,村里有人没注意到,两三岁的孩子倒着玩儿,一双好好的眼睛成了吊眼。
“嚎丧呢?”王长贵不耐烦,抓了笤帚要打她,眼睛没看准摔到地上了,周六姑也不管他,最好摔的起不来才好。
炕沿底下没了声儿,周六姑小心的探出头,王长贵窝在沙土地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笤帚。
“俺的娘,可算睡着了。”松了一口气,低头再看闺女,还好被抓着时间不长,眼睛已经恢复了,这一夜她抱着闺女不曾松手。
五月杏子青绿的时候,地里庄稼还不到锄草时候,粮食都见了底,偶尔从墙根跑出来一只老鼠也是瘦的皮包骨,不够老猫一口吃。
周六姑筐子里放着闺女,手里牵着儿子,出了村子往西边野地里头挖野菜,今年抱了三只小鸡仔子,两只已经被王长贵抓着换了酒,剩下两只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家里只能是能换酒的几乎都已经没了,她那条到屁股下头的长辫子也在王长贵缺酒钱的时候一剪子绞了。
阳光照在发丝上,依稀从被风吹乱的短发里能看到白丝,是的,原先顶数她的头发黑亮了,如今二十二岁的她也有了白发,双手粗糙的不成样子,丝毫没有当初的白嫩。
皮肤虽没怎么晒黑,但额头上大豆大的一个疤痕也让她不再是哪个最俊俏的姑娘,这个疤痕是王长贵喝醉酒用酒盅砸的,那双周奶奶说住进了银河的眼睛里多了无奈和苦楚,少了闪亮的神采。
兰花布上衣,老粗布裤子,黑色的布鞋前头打了好几块补丁,腰肢粗壮,她又怀孕了,连着吐了两个月,黄胆水都吐没了,身子瘦了一圈,肚子却鼓了。
“妈,这有马奶奶。”王顺五岁了,小小的男娃手里提着个小篮子,已经懂得辨认各种能吃的野菜,草叶下头露出一个两头尖中间圆咕隆咚的绿皮小果子,这就是当地人称作马奶奶的野果,咬开外皮,里头是如同牛奶一样的白色汁液,甜甜的,脆脆的。
“别跑远,小心有狼。”看到一片能吃的扁蓄,周六姑放下筐子,摘了一串粉色的野喇叭花给闺女玩,嘱咐儿子不能跑远后蹲下身子,铲子冲着扁蓄的根部铲进去,老根留在土里,嫩嫩的枝叶掉下来,抖一抖上头的杂草丢进筐子。
开春时,从北边来过一群狼,上窑有个女人回娘家遇着了,被咬了胯骨,至今都没好利索,她不放心王顺,挖了两根野菜就要抬起头看看,好在孩子懂事,总在她身边三五步的距离。
八号村比她出生的六号更往西,河道在榆树湾北边拐弯往南,从八号村的东边绕过六号村,所以,八号村的西边没有河滩,都是草地,也更接近草原风貌,出了村子,都是绿色的草地,是村里和隔壁四十七号共同使用的放牧草场,西北方向有一大片梭梭树,夹杂着不少的沙棘,秋天成熟的时候远远望去,金黄金黄煞是好看,挨着这些树丛长了老高的狼尾草,沙柳树里头藏着野兔,石鸡,也是家家户户防范的黄鼬的住所,开春时候狼群就是从那来的,几个村集合了青年后生找了好些天,狼毛都没一条,只是可惜了那个被咬的女人。
今年雨水还算充足,野草长的茂盛,粮食不够吃,有这些天生地长的野菜也能充个饥,周六姑筐子里装满了,招呼王顺回家去,这些今天吃不完还能开水汆汤了放在凉水里留着明天吃。
“妈,俺看见兔子啦。”王顺小跑着过来,他的小篮子里也放了不少野菜还有野果。
周六姑环顾四周,牛羊正在不远处吃草,羊倌拿着鞭子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草木茂盛,保不齐狼群藏在树丛里头。
猛然的,她看见林子里飞起一群石鸡,羊倌眯着眼望向那头,和她一样挖野菜的人警惕的站起身,沙柳长长的枝条晃动,到了边缘突然都不动了。
“快走,女人们,娃娃们快回去。”一声大喊,周六姑来不及多想,胳肢窝一边夹着一个往村里跑。
身后有男人们吆喝声,有牛群哞哞声,有鞭子啪啪声,还有村里那两条大狗的吠叫声。
跑到家里,王长贵倚着门框问她,“咋了?”
“有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