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地里的活多了起来,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玉米要掰了棒子晾晒,葵花要一个饼一个饼的砍下来,还得防着家雀儿吃,谷子穗子沉甸甸的倒挂着,怕下了雨都塌在地里头,黍子黄了也要抓紧拉到场面晾晒,山药蛋地里更是一锹一窝,周六姑戴着劳动手套抓着个蛇皮袋跟在后头一窝一窝捡山药蛋,为了不浪费一个,往往要刨下去很深,说不准有那山药蛋就藏在更深的泥土下面,手套十个手指头都磨烂了,偶尔挖开下头大个的山药蛋被粗黑的虫子咬了一半,用脚踩死虫子,烂了的山药蛋丢在另一个袋子里,这种都是留着磨粉用的。
脸上汗水混着泥土东一道西一道,白静的脸也成了花猫一样,周六姑的面皮依旧白,一个夏天加秋天也晒不黑,其他女娃的脸不是红彤彤就是乌漆嘛黑,只有她洗干净泥土依旧是白白净净大姑娘。
年岁渐长,村里半大小伙子都开始围着她转,割草的时候总有后生给她筐子里塞,割麦子的时候她的陇里总是有些提前倒了,就是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碗里也多一块山药蛋。
周富将一切看在眼里,暗地里一个个打量过去,没有一个能够入他眼的。
“六姑,喝水。”
刚装满蛇皮袋,就有人接手提走了,另一个人已经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周六姑看看对方,摇摇头,走到秀芬旁边拧开自己的水壶。
“你这人,人家送到你面前了还不喝。”秀芬用肩膀碰碰周六姑。
“你喝好了,俺才不喝。”周六姑轻轻拍了秀芬肩头,她虽笨也懂得男女之间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俺可不敢,没人给俺喝呀。”秀芬转过头,说着戏谑的话。
两人挨在一起歇息,村里三四个后生都围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寻周六姑搭话,她偶尔回个一句半句,大多时候都是秀芬在说。
“二娃,你咋不给俺提个袋子?”秀芬讲话直。
“你,你不用俺。”二娃眉毛挑挑。
“咋不用?”秀芬疑惑,她也一样是女娃,咋就没人帮着她扛那一袋子山药蛋。
二娃眼睛往旁边瞅瞅,一个后生正走过来,周六姑顺着看过去,轻轻推了秀芬一把,“瞧,谁来了?”
秀芬前些日子订亲了,村北后生张圆成。
看到人高马大的走过来,秀芬脸颊红扑扑的转过身,心底里埋怨着干啥过来让这些人取笑又悄悄抬起眼皮看对方。
腊月三十吃了一顿饺子。
周家在二月的时候给周大毛娶了媳妇,本村的相看了几个都不成,最后从山里相成了,定准了二月结婚,简单的戴了朵红花,周大毛穿的板正,挨着周富的屋子拾掇出一间新房,屋里简单的摆了两桌酒,村里人都来热闹了一场,就算是过门了。
开春以后,周家就多了一个人挣工分了,大毛媳妇初来乍到,队里安排了周六姑和她一组。
男人都挑粪拉车,女人们和年纪小一些的都扛着耙子耙地里的草根,去年留在地里的玉米根,都刨出来,山药蛋地里偶尔还能找出一个干瘪的山药蛋,拍拍泥土,装在袋子里拿回去挤干水分,上锅一蒸,大人小孩都爱吃。
“六姑,那人是谁?”大嫂挨着周六姑耙地,手肘碰碰她胳膊问。
周六姑抬起头,用手在眉毛上头挡着看过去,那人背着阳光,从周六姑这边看不真切,她歪着头寻思了一瞬,“哦,那是赵家大丫头。”
说完继续低下头耙地,每人都有属于分配给自己的活计,早些做完还能早歇息,做不完还要扣工分的,旁边秀芬早就在她前头了,周六姑不敢耽搁,手里的耙子一下一下努力翻粗壮的草根。
“哦,脑子不咋好。”大嫂香香淡淡的开口,远远的也看出来那个女娃摇晃着身子,走路不大利索。
香香嫁到上六号还只是短短的三四个月,对村里的人认不全,尤其是不常出门的赵家丫头,看了会,赵丫头抓着个筐子往田埂边跑,她也顺着看过去,“噗嗤。”
“傻子还知道男女。”田埂边有牛车拉粪过来,扛着铁锹的可不都是年轻小伙子,赵家丫头像蝴蝶看见花蜜一样扑过去了。
周六姑抬头看了一眼没做声。
“唉,六姑,那个后生是谁?”站在最先一个后生人高马大,圆圆的脑袋躲闪着傻丫头手掌。
“啊?哦,那是胡大壮,就是二女的大哥。”周六姑指指离她们不远的一个女娃,看上去比六姑要小几岁。
香香看看那个女孩,皮肤不是很黑,和其他女孩子差不多的颜色,长辫子拖在背后,手臂挺有力,是个能干的姑娘。
另一边,牛车拉了满满一车肥料,刚走到地头,最先的胡大壮就被赵家丫头抓住胳膊了,他急忙拉着缰绳停下,惊恐的看着对方,赵丫头长的不比男人矮,粗大的双脚一双布鞋顶烂了两个窟窿,乱糟糟的两个辫子刚到肩膀,身上红色的布衫子没扣扣子,露出里头白底小黄花的背心,胸前湿了一片,隐约能看见轮廓,其他后生哄堂大笑。
“大壮,傻丫头看中你了。”
“是啊,咱这么多人,她就扑你呀。”
“大壮领回家去,来年当爹啦。”
“…”
胡大壮涨红着脸一边呵斥大丫头走开,还一边叫嚷这群坏小子还看笑话。
香香在这边看着也微微发笑,说是后生喜欢姑娘,可这样的姑娘谁见了都跑,转头环视一圈,村里大姑娘小姑娘好像只有周六姑长的最好了,香香歪着头细细打量,可不就是她这个小姑子长的好看,皮肤又白静,别说是上六号了,就是她娘家也没有这么好看的闺女呢。
周六姑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捋捋发丝,笑着问,“大嫂,咋了?”有些干裂的嘴唇张开,露出两排雪白牙齿。
香香摇摇头,“你今年多大了?”她记着好像有十七八了吧,是该定人家的时候了。
六姑站直身子,摇摇头,“十七。”她有些口渴了,走到地头树底下拿起水壶喝了几口水。
香香的视线一直追着周六姑,她看到后者挺直的脊背,隐在蓝布裤子下纤细的双腿,淡绿的布衫子下摆随着走动在屁股上头一翘一翘,麻花辫拖在腰间,末端被风吹起,乌黑发丝在空中荡阿荡,这应该有好多小伙子喜欢吧。
果然,跟着周六姑后头,立刻就有三四个后生来到地头了,他们不管被傻丫头纠缠的胡大壮,一窝蜂的跑到周六姑身边了,有拿手绢的,有拿刚绽开的小黄花的,还有个后生抓着帽子给六姑扇风。
香香挨个打量了那些后生,长相都差不多,高矮不等,没有胖的,再看六姑,好像和谁也不算亲近,喝了水就戴好手套走开了,身后一众后生目送她走远才跑去牛车那解救胡大壮。
“六姑,那个后生好?”香香挨着周六姑问。
六姑摇摇头,她知道村里后生大多围着她转,可她都不喜欢,若是非要找一个出来的话,周六姑的视线缓缓转动,很远的地里有个人一刻不停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