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前几天建朝家饮牛的水池子里还淹死了一只黄鼠狼子呢!”冯满仓说着早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消息。
“是哟?”秦月霞把做好的热腾腾的早饭端上饭桌,摇着头说:“这孬年景连黄鼠狼子都吃不饱啦!”
冯海林给女儿洗完脸,又拉着她在脸上和手上涂抹了香香,他扭头看着站在桌前的侄子,说:“来,满仓,恁婶子馏的红薯,快来吃一块吧!”冯海林招呼冯满仓。
“俺不好吃馏红薯,好吃生红薯。”冯满仓脆生生地说。
“生红薯又脆还甜,是啵?熟红薯也甜,你来尝尝。”冯海林从桌上拿起一块红薯递给他。
冯满仓摇摇头,从鼻腔里发出表示拒绝的声音:“嗯——嗯!”
“仓还在家里喝碗汤啵?”秦月霞忙完手里的活,也笑着招呼冯满仓吃饭。
“俺已经吃饱啦。”冯满仓看看桌上的饭食,“小盈你赶紧吃饭,等会儿咱俩出去玩。”说着,冯满仓自己搬了个板凳,也不正经坐,而是分开两腿骑坐在上面,两只手摁在前面露出的那头。
“哦!”冯满盈依旧斜着两支辫牛牛,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哧——”的一声,紧接着又是重物落地“扑通”的声音。冯满仓好奇的起身,走到屋门前去看,只见父亲已经拿着木锨上了房顶,侧着身将房顶的积雪铲下,扔进了胡同里。
冯满仓转身回屋,关紧了房门,像个大人似的说道:“吓我一跳,俺爹在房顶上铲雪嘞!”
冯海林和秦月霞两口子听着冯满仓的语气,乐得哈哈大笑,冯满盈也乐得咯咯笑。
“等下恁俩去玩的时候,要走在路中间,别靠墙根走,别让房顶上的雪掉下来砸着了!”冯海林嘴里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说道。
“知道!俺俩等会儿去场上玩去!”
“对,你俩去场上堆雪人去吧,打滚儿都行!”冯海林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嗯——”秦月霞从鼻腔里发出变着调的长音,白了丈夫一眼,对冯满仓说:“别听恁二叔嘞,不能在雪地上打滚啊,把衣裳弄湿了再冻着喽!”
“那还是堆雪人吧,堆一个大雪人,家里有废煤球,拿去安眼睛。”冯海林改口说。
等妹妹冯满盈吃完饭穿戴好衣帽后,在秦月霞紧紧的叮嘱下,两个孩子走出了院门。
家就在村西头,院门前就是三五成片的打麦场,场里堆积着七八座麦秸垛,还零星的分布着几个有了许久年月的坟头。在这场大雪的覆盖下,摔跟头就跟倒在棉花上一样,软软的不疼了。
冯满仓在前面走,冯满盈就跟在后头。他们跑上一个坟头,就跑着喊着冲下来,再冲上另一个坟头。遇到雪厚的地方,腿迈不起来摔在地上,就再爬起来,接着跑接着喊。冯满盈扭头看看院门口没有大人看着,房顶上也看不见有人铲雪,就故意地摔倒,然后在雪地里趁机打几个滚才爬起来。
冯满仓发现了妹妹的小心思,干脆也趴在雪里,抬着头打起滚来。有了哥哥带头儿,妹妹自然也不再担心什么,两个孩子就咯咯笑着在雪地里翻滚起来。
冯满仓从雪地上爬起来,拍去粘在衣服上的白雪,又给冯满盈拍去白雪,看着地上被自己两人弄得乱七八糟的雪,小手一挥,雄赳赳地说:“走,盈盈,咱们去下一个场!”
冯满盈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气昂昂地说:“走,去下一个场!”
直到两个鼻尖冻得通红,耗尽了力气的兄妹俩在大人的多次催促下,才出了打麦场,各自回了家去。
吃过午饭,冯满仓自己在院里玩了一会儿,听见胡同里传来冯元瑞的呼喊声:“满仓,出来玩儿啊!”
“去哪玩儿啊?”冯满仓在院子里高声问。
“去西坑那滑雪呀!从家里拿个塑料袋子!”
“哦!等我会儿!”冯满仓转身进了东屋,他不知道滑雪为什么要拿塑料袋子,不过先拿上去看看再说。东屋里盛放着各样的耕地农具,也少不了装粮食的化肥袋子。母亲赵玉莲把没用完的袋子刷洗干净,叠整齐卷起来放在缸里。冯满仓从成卷的化肥袋子里抽出一个来,就提在手里跑了出去。
“玩儿的时候小心点啊,别摔到头了!”这个时候地上的积雪已经变硬,不再像上午那样松软了,赵玉莲在堂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高声叮嘱道。
“知道啦!”冯满仓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家里。
冯元瑞比冯满仓大一岁,是对门邻居家冯秋田叔家的儿子。冯元瑞喊上了几个平日里一起玩的伙伴儿,几个人一边嘎嘎地怪叫着,一边像阵风似的穿过打麦场,往北沿的坑边刮去。
那个年代,似乎每个村子的东头和西头都有一个大坑,冯满仓不知道这大坑是做什么用,但现在这里是他们的乐园了。
村西头的大坑有八九亩地大小,坑的外围和斜坡上长着不知是原生还是被人栽种的柳树和槐树。坑中心有三亩地大小,而且坑坑洼洼比外围深上两米多,不是现在玩耍的好场所。
孩子们来到坑边,选中了一处树木较稀疏可以从坑上沿直通到坑底的地方。冯玉川年龄较大,打头阵的任务就交给他了。他先是把从家里拿来的透明塑料袋子放在坑边上,平铺着展开,然后躺卧在袋子上面,两条长腿在前面翘着,双手在两边向后用力一推,透明的塑料袋子就驮着他的屁股往下坡滑去。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冯玉川发出一阵不知是刺激还是紧张的尖叫,雪沫从他身体的前面和两边飞起,有些溅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强睁着眼睛,用脚轻便地掌控着方向。坑岸上同样传来孩子们的惊呼声,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的味道。
冯玉川缓缓停落在坑底,他滑下来的路线出现了一条稍有些歪扭的轨迹。他站起身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积雪,也顾不得屁股被颠的疼痛,向坑沿上的众人挥舞着胳膊,嘴里嗷嗷的叫着。
刘双利迫不及待地把袋子铺在屁股底下,也嗷嗷叫着滑了下来,飞起了又一阵的雪沫。
第三个、第四个滑下去了,用屁股压成的滑雪道逐渐成型了。
冯满仓还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单是在旁边看着就早已兴奋了起来。他瞅准时机,拿着袋子往身前一抖,不等袋子落地,身子就已经扑了下去。他嗷唠一嗓子,头朝前,屁股朝上的样子惹来大家一阵哄笑。冯满仓一边往下冲滑一边叫,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因为上衣扭歪到了一边,这雪就从露出的口子里拼了命似的钻,他也分不出是凉还是疼了。
小伙伴儿们看了,也纷纷开启了滑雪的新模式,有屁股坐在袋子上的,有同样趴在袋子上的,还有背部朝前脸朝后倒滑的,他们笑着、闹着,似乎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玩、更刺激的事情了。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有人掌握不好方向,突然就滑出了雪道,自己开辟了另一条前进的道路;也有人突然发现屁股底下的袋子不见了,只有自己滑了出去的;还有不可避免撞到树上的……但无一例外,除了自己和大家一阵哄笑,没有因为摔疼了、磕到了而哭鼻子的。
孩子们从光滑的雪道上飞驰而下,又从旁边手脚并用的爬上斜坡,排队等着下一次的飞驰。
刘双利在坑上沿排着队,他看看旁边细弱的柳树梢上积满了雪,便飞起一脚踹在树干上,又转身跑开。
站在树下排队的小伙伴们猝不及防,被一阵扑簌簌落下来的白雪盖了一身。孩子们一阵张牙舞爪的抖动,又被雪花顺着衣服的缝隙掉了进去,积雪碰到温热的身体融化成冰凉的水,接着又是一阵抖动和尖叫。
于是,坑边也是一阵哄笑和追闹。
林间的麻雀时而停落在旁边的土墙上,时而飞上槐树枝丫,睁着两只骨碌碌的黑眼睛,似乎在惊讶着这些生灵的活力和喧闹。它们好像受到了孩子们充沛活力的感染,也扑棱着翅膀和同伴追逐着飞向了远方。
冬天的日头总是走的很快,村口传来大人呼叫着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声音,大家伙儿又执拗地滑了两个回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快乐园,并约好明天再来。
来的时候是快乐的,回家的时候自然也是快乐的。孩子们跑着叫着,有人借着向前跑的力气在雪地上滑了起来,就有人学着样子却摔倒在地上,一路笑着回到了各自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