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满仓和冯满盈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吃上了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气布袋,冯海林把整个的布袋撕开,分给他俩一人一半。
冯满仓拿着用旧报纸包着的气布袋,看着两层焦黄的面皮中间夹着熟透凝固的蛋黄和蛋白,他轻轻地用牙齿咬上一口,哈着气含在嘴里。不同于糖糕的香甜,鸡蛋的清香混着面的甜味萦绕在嘴里,最是让人满足。嚼动起来,富有质感的布袋皮和鸡蛋的软糯口感让人舍不得下咽。冯满仓又咬上大口,希望这次能够多嚼几下。
直到下午,冯海山一行人才推着满车的果子和丸子回了家。
第二天,小叔冯海申今天要从外打工回家,冯满仓吃过早饭就带着冯满盈去了奶奶家。冯满盈跟着奶奶在屋里掐辫子,冯满仓一人在院门口“咣咣”地放起炮来。邻居家孩子从这儿路过,要冯满仓去家里一起玩,冯满仓也没有答应。直到晌午,冯满仓点完了一口袋的鞭炮,冯海林骑着自行车来了。
“小仓,你自己在这儿点炮嘞?”冯海林抬腿从自行车上下来,站在门口问。
“嗯,二叔,你咋来啦?”冯满仓抬胳膊擦了擦刚要流出来的鼻涕。
“问恁爷爷,看恁小叔啥时候回来。”冯海林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进了院。
“俺爷爷没在家,就俺奶奶和盈盈在屋里嘞。”冯满仓也跟了进来,原来冯存民吃过早饭就套了排子车,赶着驴去了乡里。
冯海林进屋问清楚情况,恰好桌上的老座钟敲响了十二下,“我去乡里看看恁爷爷,恁俩跟我去啵?”
“我去!”冯满盈伸着小手。
“走,仓,你也跟着去吧。”冯海林往外走。
“让孩子跟着去干啥,我这就烧火做饭,别让孩子去啦,恁冷的天!”王青焕起身,准备去做饭。
“二叔,俺不想去,想回家嘞。”冯满仓觉得索然无味,也不再盼着小叔回来。
“恁小叔应该快回来啦!你咋回家嘞?”冯海林牵着女儿的手,把她放在自行车的前梁上,“你坐后座上,跟着我去呗,一会儿回来吃完饭再跟着恁妹妹玩。”
“俺不!”冯满仓说完话,便一个人靠着墙根向胡同口走去。
冯海林和母亲说了一声,便跨上自行车奔乡里去了。乡里离村只有四里路程,虽然是土路但依冯海林的脚力,不需多长时间便能赶到。但考虑到有女儿坐在前梁上,他还是放慢了速度。
冯满仓回到家里,母亲赵玉莲正好做好了饭,她看到儿子自己一人回来,问道:“盈盈回家啦?”
“没有,她跟着二叔去乡里啦。”冯满仓淡着小脸,自己去舀水洗手,“俺爹嘞?”
“恁爹骑着洋车子也去乡里啦,恁小叔还没回来了吧?”赵玉莲从碗橱里拿出碗来准备盛饭。
“没有。娘,咱晌午吃啥啊?”冯满仓凑到锅前。
“我熬的菜,准备吃饭吧。”
冯满仓看着锅里炖得熟烂的白菜,晶莹透明的粉条,还有白花带红的猪肉,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情绪高涨起来,说:“娘,俺想吃瘦肉!”
“哟,这看见猪肉就高兴啦是吧,刚才是饿的哟?”赵玉莲笑着说。
“嗯……可能是吧!”冯满仓从筷笼子里挑出两根长短相同的筷子,拿了馒头坐到了低桌前。
“慢点吃啊,粉条烫,别烫着喽!”赵玉莲给儿子盛了饭,自己也坐下,用筷子从箅子上挑了果子吃,“你咋不吃果子啊?”
“俺不好吃熥过的果子,都没味儿了。”冯满仓用筷子挑了碗里的粉条,吹了吹凉气,便把粉条一头放在嘴里,吸吸溜溜地吃了起来。
单炒白菜,孩子并不爱吃,若是炖上一把粉条,用白菜烧出来的水在锅里咕嘟一煮,就成了孩子爱吃的佳肴。要是先切上几块猪肉用火又一炒,用小火慢熬出来的菜肴绝对能让孩子不住口地喝上一大碗。
赵玉莲看着儿子埋头大口吃饭,脑海里又浮现出前几天和丈夫的对话,儿子一个人总觉得他孤单了些。
冯满仓吃完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喝尽碗里最后一口菜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站起身来,将屁股下坐的板凳放回角落,说:“娘,我再去俺奶奶家看看俺小叔回来了没。”
“先擦擦嘴再去!见了恁爹让他赶紧回来吃饭啊!”赵玉莲回头说道。
冯满仓将毛巾甩在悬绳上,就跑出了屋门。
天空有些阴沉,不像前晌的暖和,冯满仓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走向了奶奶家。北风从上空刮过来,街上也没有了站着闲聊的人,路过胡同口时,一股冷风更加急了,冯满仓便小跑起来。到了奶奶家院门前,冯满仓正撞见父亲和二叔要出门,冯满仓高兴地喊:“爹,俺小叔回来啦?”
“回来啦!”冯海山伸出手摸摸儿子的脑瓜,问道:“在家吃饭了啵?”
“吃了,俺娘熬的菜,让你赶紧回家吃嘞!”
冯海林也笑眯着说:“赶紧进屋里去吧,刮北风嘞,在恁奶奶家玩吧,别冻着了啊!”说着话,他俩推了自行车出了院门。
冯满盈在堂屋里听见哥哥的声音,忙跑出来喊:“哥哥,快来!”
冯满仓跑进屋去,爷孙三代四人正围坐在桌前吃饭,他先跟爷爷打了招呼,又喊一个看起来只是半大的小伙子:“小叔,你刚回来哟?”
“满仓!”冯海申笑得露出了红色的牙龈,左腮上鼓起一个包,他正一手拿了果子,一手拿着筷子吃饭,“快来叫我看看长个了啵?”
冯满仓跑到小叔跟前,冯海申伸手捏捏他的胳膊,又捏了捏他的小手,“长个啦,长高了啊!”
奶奶王青焕坐在桌前,问:“仓,你在家吃饭了啵?”冯海申也用筷子挑起一个果子让他吃。
冯满仓高兴地跳在一旁,说:“俺吃过啦,奶奶,恁赶紧吃饭吧!”
等吃过午饭,冯海申陪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就出门去找邻居家的哥们去玩了,院里又剩下了冯满仓和冯满盈两个孩子。
傍晚,冯满仓回到家里,赵玉莲高兴地说:“仓,咱明天去恁姥娘家啊,恁二姨从外边回来啦!”
冯满仓好奇地问:“娘,俺小叔咋跟二姨一起回来嘞啊?”
赵玉莲和冯海山听了哈哈大笑,赵玉莲说:“不是一起回来的,是同一天回来的。”
“那咋都回来了啊?”冯满仓还是不明白。
“快过年了呗!过年之前,在外边打工的人都回来啦。”赵玉莲给儿子解释着。
吃过晚饭,天空飘起了小雪,冯满仓要跑出去玩,被父亲叫了回来,只能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
北风似乎刮得更紧了,刮过屋顶,落在屋顶的雪花又被吹落在庭院里。天气不好,村里也停了电,家家户户都点起了蜡烛。赵玉莲把土炕烧得热热的,叫了丈夫和儿子盘腿坐在炕上,三个人打起了牌。冯满仓学着母亲的样子将牌抓在手里,可是牌太多手太小,攥紧了这张,那张滑了下去,捡起那张,另一张又歪倒了。打牌的时候,赵玉莲盯紧了丈夫的动作,几次制止他耍赖,俩人嘻嘻哈哈地也都不恼。
第二天,冯海山早早扫净了院子里的薄雪,又给妻子套上了驴车。赵玉莲把果子、丸子装满了尖尖的一篮,再给满仓围上了自己的围巾,把他抱上了排子车。薄雪并没有增加路途的艰难,驴子“嘚嘚”地走在土路上,车轮顺着坚硬的车辙行进,赵玉莲和儿子都朝车后坐着,躲着有些刺骨的寒风,任由驴子自己赶路。
姥爷赵云湖依然站在胡同口背风的墙下,似乎并不在意天气的寒冷,他从赵玉莲手里接了缰绳,热情地和外孙说着话,牵着驴子拐进了胡同。停好了驴车,赵玉莲依然掂着沉甸甸的篮子进院,姥爷忙接过来提在手里,冯满仓早在车子停下的那一刻跳下来,飞进了院子,又一刻不停地飞进了屋子。
“姥娘!二姨!”冯满仓跳过门槛,朝屋里喊道。
“小仓来啦!”二姨赵玉芳小跑过来,搂住了外甥,“路上冷不冷?”
“不冷,我跟俺娘脸朝后坐着,背着风嘞!”冯满仓抓着二姨的衣服,仰着脸问:“二姨,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儿后晌到家的,仓又长高了啊!”
赵玉莲跟父亲走进了院子,看见了搂着儿子的妹妹,她高兴地喊:“二芳!”
赵玉芳抬头,也甜甜地笑着,“姐,快进屋里来!”她把姐姐拉到煤炉前烤着手,“我猜着恁今儿个会来,咱爹早早地吃过饭就去胡同口等恁去啦!”
赵玉莲攥着妹妹的手,看着她身上穿着黑皮大袄,瘦小的身材,有些心疼地说:“二芳,这回回来又瘦了。”
赵玉芳嬉笑着,说:“人家都说瘦了好看!”
姐妹俩正说着话,院子里又传来孩子的声音:“二姑!”
冯满仓听出是妹妹赵小花来了,连忙跑到门口,开了门探出头去,喊:“小花!”
“呀!仓哥哥来啦!”惊叫的声音里透露着喜意,赵小花跑到跟前进了屋,“大姑也来啦!”久未相见的一家人围着火炉站成一圈,说笑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