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对于冯满仓来说,喝不喝粥的无所谓,吃上饺子才是最幸福的事。
冯海山扛着自己家的猪肉回了家,冯满仓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二叔冯海林在路口问他要不要去家里玩儿时,他也摇手表示不去。
进了院,冯满仓跑到前头去,掀开堂屋的门帘让父亲进去,父亲抬腿迈进屋去,声音里透露出喜意:“买到家啦!”
赵玉莲正用一根竹签搅动猪血,一边搅动还一边往里面丢盐巴,鲜红的猪血泛起血沫,冯满仓已不再像刚看到猪血那样害怕,只是感觉有些恶心,他压住心里的那股躁动,问母亲:“娘,你这是干啥嘞?”
赵玉莲没有抬头,又往盆子里丢入一小把盐,继续搅动着,说道:“往里边放点盐,这血就能放得时间长了,放一年也不会坏。”
冯满仓不知道为啥要放那么长时间,只是也没再问。赵玉莲将搅拌好的猪血先端到一边,对丈夫说:“把猪肉放里屋去吧。”
冯海山嘻嘻哈哈地扛着肉进了里屋,赵玉莲也跟着去了里屋,“哟,这肉不孬啊,你切下来一块吧,剁成馅准备包包子。”她从里屋出来,手里又端着白瓷面盆。
冯满仓见母亲又要和面,有些不解,问:“娘,你咋又和面嘞?”他偎到母亲身旁,看母亲垂在颊前的那绺头发随着和面的动作前后飘荡。
“和面准备包包子嘞。”赵玉莲扭头看着儿子。
“包包子?大包儿还是小包儿耶?”冯满仓兴奋地问。
“你想吃大的还是小的啊?”赵玉莲故意逗他。
“小包儿!”冯满仓跳着脚,“娘,是包小包儿嘞啵?”
“对,就是准备包小包儿嘞!”赵玉莲见儿子高兴地直叫,也是笑出了声。
里屋传来冯海山剁肉的声音,赵玉莲冲着里屋喊道:“切点肥的进去,肥肉吃着香!”
“切啦!嘿,你还怪知道啥好吃嘞!”冯海山在里屋应着,也不忘和妻子说笑。
“瘦的好吃,俺喜欢吃瘦的,不喜欢吃肥的!”冯满仓朝着里屋喊。
“中,一半瘦的一半肥的,行了吧,让恁娘俩都吃好!”
“哈哈——”冯满仓听着父亲声音里故意透露出无奈,和母亲都笑出了声。
“仓,也给你一个任务,你去剥几棵葱。”赵玉莲对乐得合不拢嘴的儿子说。
“哦,剥几棵啊?”冯满仓跑到水缸边,从水缸后面的角落抽出几棵葱来。
“剥几棵就行。”
冯满仓到底还是不知道要剥多少,他就把手里拽出来的几棵葱都剥了。他先从上面揪住最外层干枯的叶子,一直往下扒到根部,葱白就完全裸露了出来,再用指尖把根部掐断,最后把上面的干叶子一一掐断,一棵葱就剥好了。
冯满仓将剥下来的葱叶子和根部丢到煤渣的坑里,再将剥好的葱送到剁肉的父亲跟前,自然得到了父亲的夸赞:“嘿,剥得还挺光油嘞。”
赵玉莲和完面,又去把煮好已经放凉的白萝卜丝端到桌前,用手搦攥出水来放在浅子里。
等冯海山剁好了肉馅,又切了葱丝和姜丝,再把萝卜丝也剁碎后,便开始调馅。白色的盐巴、红色的酱油,还有装在瓶子里红粉色的十三香一一掺进馅里,冯满仓看着父亲用筷子快速搅拌着馅料,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娘,啥时候开始包耶?”他看着父亲和母亲一阵忙活,却一直不动手擀面皮包包子,不由得有些着急。
赵玉莲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见时间还早,就问道:“你已经饿啦?”
“不是,我是馋啦……”
“哈哈哈——原来俺小儿是馋了啊,行,马上就包啊!”赵玉莲哈哈大笑,“你先去点会儿炮吧,点完炮包子就包好啦。”
“行吧。”冯满仓便去煤火台子那点了香,又拿着拆解下来的炮跑了出去。当他把鞭炮插进砖缝里,正要用香的火头去点燃炮引子时,“咣”地一声响在冯满仓身后响起。冯满仓吓得一个激灵,感觉心脏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他定睛再去看炮引子,却还是青灰子的样子,不曾被点燃。
“哈哈——”身后传来戏谑的笑声。冯满仓回身扭头,见是冯二强肩膀上扛着一块猪肉,正站在那里笑得身子后仰,还用手指着冯满仓。
冯满仓放松了心,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刚才是吓你一跳了啵?”冯二强停住笑,挤着眼睛看冯满仓。
“就是,吓我一大跳!”冯满仓笑着说,他把香换到另一只手上,微微出汗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
“看你吓得一哆嗦,哈哈哈——”冯二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完就扛着肉转身走了。
冯满仓迅速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鞭炮来,瞧着冯二强走出两三步,他就把手里的炮引子触到了左手的香头上。炮引子发出“嗤嗤”的燃烧声时,他就朝着冯二强扔了过去。鞭炮冒着青烟掉在了冯二强的身后,但冯二强毫不知情。
“咣”地一声炸响,冯二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吓得跳了起来,他刚迈出去的左腿还没落地又抬了起来,刚刚落地的右腿像是安上了弹簧急急地跃起,肩膀上的肉却失了平衡,要从胸前滑落,冯二强又忙用双手去抱住。他受到惊吓后的动作让作俑者开怀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忘掉了刚才自己受到的惊吓。
冯二强又羞又恼,他骂骂咧咧地向着冯满仓跑来,冯满仓见状也是赶紧转身往自家院里跑。冯满仓跑过过道扭过头去看冯二强,冯二强只是装势跑了两步,吓跑了冯满仓后又恐吓了几声就转身走了。
冯满仓也停下脚步,看冯二强真的走了,才又走出院门来,冲着冯二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不过,冯满仓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满心欢喜,他重新躲在院墙身后探着身子去点炮,更加认真地在心里数着数。又点了两三个鞭炮,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香拿在左手,用手去裤兜里拿炮,点燃,再扔出去。鞭炮被扔在地上,然后炸响。冯满仓开心地大叫,他终于掌握了这项技能,他为自己的勇敢和成长而兴奋,兴奋地再次点燃手里的鞭炮。
不断响起的鞭炮声中,冯满仓越来越熟练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从开始把鞭炮扔在地上,到后来扔到空中,再到眼看着炮引子在手里烧尽时才扬手去扔,冯满仓渐渐对手里的鞭炮失去了畏惧。
终于,一声炸响在手边响起,冯满仓刚刚点燃手里的鞭炮,还没来得及扔,短而饱满的炮引子就眨眼间烧完了。冯满仓惊恐的张大嘴巴,瞪着眼睛去看手心,一股青烟从张开的手里飘散,半个手掌被炸成了青灰色,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然后便是感到一阵发麻,失去了痛觉。
冯满仓依然张大着嘴巴,他看了东街又扭头去看西街,街道上没有人,他便无声地哽咽了两声。眼泪噙在眼眶里没有掉落,从恐惧中缓过来的冯满仓丢下手里的香,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又龇着牙抬脚碾碎了地上的香头。
刚开始的那阵子疼痛过后,手掌便是持续的发麻,冯满仓用左手挠了挠被炸成青黑色的右手,虎口的位置依然没有知觉。他依旧噙着眼泪,转头看了看四周,见街道上依然没有人,便自己进了院。
赵玉莲正用舀子往东边房檐下的灶台锅里添水,冯满仓便低下头,右手藏在身后假装走到院子西墙下去玩。赵玉莲没有发现儿子的异常,见他进了家来,就说道:“这就开始烧火了啊,水开了下包子。”
“哦!”冯满仓低低地应了一声,他把右手在衣裤上蹭了又蹭,想把手上的青黑色蹭去,见母亲进了屋,他也紧跟着进屋。
冯满仓等母亲把舀子丢进水缸里,他便用左手去水缸里去够,用左手舀了水倒在盆里,便“哗啦哗啦”地洗手。
“也不倒点热水洗手,你等等,我给你倒点热水。”赵玉莲见儿子洗起手来,便连忙去端高桌上的暖瓶。
“不用,我都快洗完了。”冯满仓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刚才又跟谁在外面闹啦?”父亲冯海山还坐在凳子上捏最后的几个面皮,他扭头看着还在洗手的儿子问。
冯满仓将右手浸泡在水里,手掌先是一阵刺痛,然后像是有电流一样蔓延到整个手掌,那阵发麻的感觉慢慢消失。他用左手轻轻揉搓着,希冀赶紧把那块青黑色洗掉,“跟二强,他吓唬我,我也吓唬他啦!”
提到刚才的事,冯满仓的心情不再那么忧郁了。他用毛巾擦完手,发现那块青黑色几乎看不见了,便放心地走到父亲跟前。他看着占满整个箅帘盖的小包整齐地排列着,就像电视上列队的士兵,吃惊地问:“爹,咱包这么多包子啊?”
“多啵?多了你就多吃一碗!”父亲把手里的小包放在案板上,案板上也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士兵。
“不吃那么多了,吃饱就中!”冯满仓想起了上次吃馍馍沾酱,结果吃多了半夜难受的事。
“哈哈哈——”冯海山见儿子还记得上次的糗事,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