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山的头上、衣服上都落满了灰尘,脏兮兮的像刚从煤窑里钻出来一样,只有脸上刚刚被毛巾遮盖的地方还干净一些,只是现在看起来更加滑稽一些。
冯海山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好像也明白了他们娘俩笑的原因,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赵玉莲赶忙去给他端了一盆水,冯海山走到水盆前,他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夸张地发出叫声:“吓!我咋变成这样啦?”
冯满仓听了父亲的话,又乐得前俯后仰,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倒在沙发上,有些痛苦地说:“哈哈哈——不行了!哈哈——笑得我肚子疼……”他从沙发上笑到了地上,然后使劲憋着要继续笑的动作,伸手摸着还在发颤的肚皮,“哎哟,不能再笑了,哈哈哈——唔!”
冯海山用手舀着水洗了两把脸,又转头去冲着冯满仓做鬼脸,被赵玉莲发现,伸手拍了他后背一下,嗔怪地说:“别逗他了!”
冯满仓刚刚憋住不再笑,见到父亲没有完全洗干净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水渍,又止不住笑起来,只是笑声听起来有些痛苦,“唔——嗬嗬……哎哟,不行,肚子疼!”冯满仓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沙发上,用一只手捶着软乎的沙发。
赵玉莲转移话题,故作镇定地说道:“前晌海林来啦,他说明儿个去里边炸果子。”
“哦,那明儿个早起和面呗,还炸点丸子啵?”冯海山接过赵玉莲递过来的毛巾,擦了脸便顺手搭在院子里的悬绳上。
“炸点儿呗,今儿晚上炸点萝卜菜,用萝卜菜汆丸子好吃。”赵玉莲望着满院子的东西,站起身来,“把屋里的衣柜、桌子擦干净,就往里拾掇吧,天不早啦。”
“行,我看看屋里还荡得慌啵。”冯海山走到门口,见屋子里已经不再烟尘弥漫,就开始分工,“屋里不荡了,我擦衣柜,玉莲你擦桌子,小仓你扫地,行啵?”
冯满仓终于止住了笑,用手揉着还微微疼痛的肚子,说:“没问题!”他跑过去,拿起被扔在角落里的笤帚,“咱们比比,看谁先干完!”然后他一头扎进了屋子。
当把院子里的东西全部搬回堂屋重新摆设后,赵玉莲望着干干净净的房间,学着电视里演员的腔调,满意地说:“不错,换换样看着就是不错!小仓,你感觉咋样?”
冯满仓跑到母亲旁边的位置站定,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扫视了一圈,像模像样地点着头说“嗯,是挺不错。”
“哈哈哈!”冯海山大笑,赵玉莲也嬉笑着去挠儿子的胳肢窝。
“咯咯咯——”冯满仓跳着跑开,让身体摔在了沙发上,赵玉莲也笑着走过去,试着坐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感叹:“中,算是添了一件家具,这一年没白忙!”
“恁娘俩忙活一天,晚上我给恁当大厨啊,恁俩晚上想吃啥?”冯海山挽起了袖子。
“俺仓说,今儿俺仓的功劳最大!”赵玉莲揽过身边的儿子,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宠溺的爱意。
“俺想吃擀面条啦!”冯满仓倚倒在母亲怀里,嗅着母亲身上的气味。
第二天,冯满仓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响声,他用手揉着几乎要粘在一起的眼睛,缓缓睁开。等他翻身从被窝里趴起来的时候,他看见父亲正在低桌子上用力地和面,他发现父亲和面的动作和母亲以往和面的动作不同。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是把手攥成拳头,然后蘸了水去搋,而父亲更像是用手抓面。只见父亲从面的边缘抓起一把面来,黏稠的面团像一条带子被提起来,然后被摁到中间,另一只手再从边缘抓起一把面继续摁到中间去,就这样两只手交替着反复提起、摁下,动作很快,面团也不像母亲和得面那样黏稠。
“爹,你干啥嘞?”冯满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准备炸果子嘞。”冯海山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哈哈——这一觉睡得香啵,看看都几点啦!”
冯满仓又翻躺着回到床上,打了个哈欠,“俺娘嘞?”
“恁娘在里屋捞油呢,你穿衣裳啵?”
冯满仓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赵玉莲从里屋端着一锅白乎乎的冻油出来,冯满仓便又翻了身问:“娘,你端的是啥?”
赵玉莲说:“长果油啊,赶紧穿衣裳起来吧,一会儿去恁奶奶家炸果子呢。”
等冯满仓吃过早饭,冯海林推着车子停在了门外,冯满盈从门口跑了进来,喊道:“大爷,恁准备好了啵?”
“准备好啦,跟恁爸爸说啥时候走啊?”冯海山一手提着围裙,跟侄女答话。
“俺爸爸在门口等着嘞。”冯满盈又跑到冯满仓身边,“哥哥,咱俩先去吧。”
正说着话,秦月霞从过道里走来,边走边说:“和好面了啵?”
“和好啦,正准备出门嘞。”赵玉莲在屋里答道。
秦月霞紧走两步,掀开门帘进了屋,“呀!两天没来,堂屋里大变样了啊!”她环顾着屋里的摆设,还一边夸赞着,她看到新买来的沙发,走到跟前站定,“这沙发还挺好啊看着,得多少钱啊?”
“恁大哥买的,昨天刚从二手市场上买回来,多少钱我还没问他。”赵玉莲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三十六,少一块三十五就不卖。”冯海山端着面盆,扭头笑着说道,“海林是在外面等着了吧?”
赵玉莲赶紧去掀开门帘,让冯海山出去,秦月霞也赶紧说:“对,对,他还在外面扶着车子呢,咱赶紧走。”说着,秦月霞去端桌子上用来炸丸子的面盆,赵玉莲端了花生油,一起出了门。
冯满仓在门口和二叔冯海林说着话,见父亲端着面盆出来,喊了一声:“来啦,要走喽!”
等把东西都装在车上,赵玉莲回身插上了门闩,几人便推了车子一起出发。冯满仓的爷爷冯存民家住在村子中间,冯海山一行人向东走了四个路口,便到了老爷子所住的胡同,再向北走到第五个门,便看见前后两个院里各坐落着几间砖瓦房。前后两个院相通一直是老爷子自豪的事,老大和老二成家后就搬出去单独住,小儿子前两年刚刚辍了学,被他撵出去打工。前两天和小儿子一起打工的邻家大杰回来,说小申在明天到家,老爷子便张罗着今天就炸出果子来。
冯满仓带着妹妹先进了院,奶奶正在院子里喂鸡,棒子面拌成的鸡食撒在地上,母鸡们便倏地围拢来忙着啄食。两声稚嫩的声音响起,奶奶便慈祥地笑着,放下手中的铁盆,引着两个孩子进了屋。爷爷冯存民正在屋里调着面团,看见两个孩子进来也是脸上笑开了花:“哟,来的还挺早嘞恁俩。”
“俺俩跑得快,俺爹俺娘跟二叔他们在后头嘞!”冯满仓得意的扬着脸。
“仓,盈盈,恁俩早上吃饭了啵?”奶奶稍显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爱,和声问道。
“吃了。”两个孩子都说。
“我给恁俩抓把糖球吃!”说着,她走到储物的箱子里,抓出了两把糖果。
两个孩子装了糖果在口袋里,从房间里出来,正好见到冯海山搬着面盆进院,冯满仓忙向屋里的爷爷喊:“爷爷,俺爹他们到了。”
冯存民掀开门帘,指了指东边墙下的灶台,说:“先放那吧,我手里的面还没和完嘞。”他顿了顿,又问:“海山,你会炸啵?”
冯海山犹豫了一下,说:“试试呗,能炸成。”
冯海林几人把排子车拉进院里,将车把架在一根木头上,冯海林又把大哥家的花生油端了下来,架在了灶台上的炉火口上,说道:“那就先炸你的呗,咱俩先炸着,这么多人嘞。”
冯海山把风箱从屋里搬出来,放在灶台旁边,笑着说:“先拿我的练练手?”
几人被逗笑了,“先练练手呗。”冯海林眯着眼,清理着堆积在灶台下的柴火,捡出了灶台前的小板凳。
赵玉莲和秦月霞把堆积的柴火码齐,腾出一平空地来,见公公和好了面,赵玉莲笑着说:“还准备炸糖糕嘞?”
“炸点糖糕,俩小孩儿好吃!”冯存民依旧穿着藏青色的棉袄,头上包着毛巾,脸上布满了笑容,皱纹纵横的手上端着一小盆面,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袋红糖。
冯存民走近灶台,对冯海山说:“还是我来炸吧,你再看一年吧,明年换你的!”
冯海山笑着借机走开,说:“你要炸就还是你来呗!”
大家哈哈大笑,王青焕从屋里走出来,她从上衣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手绢疙瘩,喊过来两个孩子:“仓,盈盈,恁俩过来!”
冯满仓正爬在梯子上,他迅速跳下来跑到奶奶跟前,只见王青焕解开手绢疙瘩,里面叠着一卷零碎钱。王青焕从钱里面摸出两张两毛的纸币,递给两个孩子,笑着说:“去代销点上买东西吃去吧,一会儿回来吃糖糕。”
冯满仓和冯满盈高兴地接过奶奶给的钱,转身朝着院子口跑去,身后传来赵玉莲的声音:“马上就开始炸糖糕啦,给孩子钱干啥嘞!”随后还有秦月霞的附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