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山也进里屋跟着妻子一起张罗菜肴,冯庆法笑着说:“仓你记着,等会儿给恁三叔多倒几个酒,他喝几个你就倒几个。”
其他几个叔伯也笑着逗弄冯满仓,冯满仓不敢耍贫,听了只是嘿嘿地笑。冯庆法似乎是来了兴致,他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问:“满仓,这是几啊?”
冯满仓望着张开在眼前的五根手指头,想到了电视里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只是眼前这五根手指要短了粗了很多,他说:“五。”
冯庆法不改脸上的笑容,将手掌翻了一回,又问:“这回嘞?”冯满仓满心疑惑,心想这不还是五嘛,只是这番考较对他来说太过容易,便将眼前的五根短粗手指和刚刚的考较加在了一起,“十。”
冯满仓的回答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冯庆法却不停止,又将手掌翻了过来。冯满仓不加思索地说:“十五。”
冯庆法再翻手掌,冯满仓便不停的回答:“二十、二十五、三十、三十五……”直到冯庆法收了手,冯满仓还在一口气地往上累加,叔伯们似乎也笑够了,又聊起别的来。
冯海山将提前泡好的莲藕片调成凉菜,拍了黄瓜和蒜蓉调成第二盘凉菜,再切了一颗白菜心和自家灌的腊肠,四个凉菜就迅速地上了桌。冯珍国趁着赵玉莲送筷子的时候,对她说:“稍微弄几个菜就行,可别做太多。”
赵玉莲笑着说:“都是现成的,也不麻烦。”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说道:“做得多了,你们往后两天都得吃剩菜!”
冯海林用筷子往碗里夹了一些藕片和黄瓜,递给冯满仓,说:“你胳膊短,这碗里的都是你的啊!”
冯满仓刚吃了喷香的鸡腿,看见眼前爽口清脆的莲藕和黄瓜,自然冒出口水来,却被端上热菜的父亲制止。冯海山说:“等着大人们先动筷,你别只顾着自己啊。”
冯满仓眼睛直盯着眼前的碗,其他叔伯看见都嘿嘿地笑,冯庆法逗弄他:“恁爹不让你动筷子,你可以下手去抓啊!”
冯满仓斜转着眼珠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动,却还是忍住了,几人看着他的样子又哈哈大笑起来。
冯庆义说:“这个年岁的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再大上一两岁,嘴里就开始学着说脏话骂人嘞!”
冯珍国却哈哈一笑,夸张地举着胳膊,说:“你是没看见年前炒长果的人来那天嘞,三印逗他,他可没服软,怼的三印直跺脚啦!”
当天有在场的似乎又想起来那时的场景,也笑了起来。冯珍国又说:“也就是在咱几个跟前,孩子知道远近,没有说框外的话。”
冯珍法掀起门帘走了进来,高着嗓门说:“今年年下不冷啊,我跑这一趟还有点热嘞。”说着,从腋下拿出一瓶酒来放在了桌子下。冯海申也紧跟着进来了,他摘下手上的黑色毛线手套,接过了刚好从里屋出来的嫂子手里的菜。
“不冷,这两年冬天都不算冷!”冯海林说,“我那屋的水缸里只结了一小层的冰,搁以前,那冰能结这么厚。”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冯海山端了两个热菜搁上桌,见人已经到齐,对年岁最小的冯海申说:“酒盅就在高桌中间的抽屉里,你拿来刷了,桌子上有酒,你们就先喝着啊,别光坐着说话。”
冯珍国又说:“行了,有几个菜就够了,别再张罗啦!”
“还有个热菜,马上就齐了。”
等四个凉菜、四个热菜摆齐,小小的方桌上已经是满满当当。冯海山坐下来,先拿起来筷子,招呼大家:“来,趁着热菜还热乎,先吃着!”
几人便也纷纷拿了筷子去夹桌上的菜,等大家嘴里都嚼动的时候,冯海山笑着问:“味道咋样?”大家一阵夸赞,冯海山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他等大家停住了筷子,对冯珍国说:“咱这兄弟里边你最大嘞,起个头呗。”
起个头,就是开始喝酒之前说两句开场的话,然后再引着大家一起举杯。冯珍国推却说:“今儿个到你这儿了,这谁也没提前商量,一个个的都自己往你这儿串门,你又准备这么高档的规格,按说得你来起头!”
赵玉莲终于忙活停当,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端着自己的水杯依然坐上了炕沿,冯满仓也因为桌子边上太挤,坐到了炕沿上。他听着父亲和大伯谦让,见母亲径直坐上炕沿,便问:“娘,你咋不去吃菜?”
赵玉莲笑着说:“男人们喝酒,女的不去桌上坐。”
冯满仓不理解这是为啥,也不去想那些高深的礼节,对着叔伯们大声说:“让俺娘起个头吧!”
叔伯们一愣,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赵玉莲也前俯后仰地笑,还用手捂着眼睛,她都要笑出眼泪来了。冯珍国说:“玉莲,今儿个你没白忙活,俺仓都看在眼里啦,那你就起个头!”大家又笑,也跟着撺掇。
赵玉莲听了大伯哥的话,连连摆手,说:“你是大伯哥嘞,该你起头嘞。”
“那咱几个就一起端吧,都别再让啦!”冯珍国率先端起了酒盅,其他弟兄也纷纷跟着端起酒盅。待酒盅放下,冯珍法跟冯海申一起倒酒,冯海山看着冯珍法手里的酒瓶和自己的不同,诧异地说:“你咋还自己拿着酒来的,怕我这儿的酒不够喝啊?”
“我喊海申的时候顺便回家拿的,这么多人咋着也不能喝你一个人的啊!”冯珍法斟满酒盅,将酒瓶子依然放在了自己的脚下,“海申也要去代销点里去买酒,我没让他买。”
冯海山扭转身子,指着里屋说:“我那屋里还摆着好几瓶呢,绝对管够!”
兄弟几人说着话喝着酒,场面更加热闹了起来。酒至酣畅时,几人开始划起拳来,冯满仓听着父亲和叔伯们高声吆喝着:“哥俩好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心里震撼于他们发出的吆喝声是那么整齐而富有节奏,充满活力的声音吸引了他。冯满仓惊奇地望过去,发现几人划拳的手法和他玩过的“石头剪刀布”也不一样。不等他瞧仔细了,众人都发出一声哄笑,然后便有一个或多个叔伯端起自己的酒盅喝酒。
划拳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场面更加热烈起来,酒也喝得更快了。当冯海山要从里屋拿第三瓶酒的时候,赵玉莲拦住了他:“差不多啦,再喝就该有人喝多啦!”冯海申年龄最小,划拳的经验也欠缺,在起初牛犊不怕虎的热切之后,率先退下阵来,剩下的六人此时也个个涨红了脸。
冯海山红着眼睛,问:“没事,这才喝了多少啊?”
赵玉莲指指地上散乱的酒瓶和纸盒子,说:“已经五瓶了,再喝下去,他几个谁也走不成道啦。”
冯海山对一旁瞧着这边的儿子说:“仓,再给爹拿瓶酒来!”
冯满仓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嘿嘿一笑,捡起地上的一个纸盒子跑出了屋子。
冯海山还要执意去拿,冯庆法和冯海林也拦住了他,冯珍国也说:“行啦,差不多啦,玉莲,你再给换了茶叶泡壶水喝,不喝酒啦!”说完,冯珍国指着睡倒在床上的冯海申说:“已经把咱小弟喝倒啦,不喝啦!”
大家笑,冯海山也跟着笑,说:“得,那就不喝了,大家没尽兴的话,咱等下次再喝啊!
赵玉莲送上刚泡好的茶水:“不是不让恁几个喝,喝多了该难受嘞!大家喝点茶水醒醒酒,我再去做个鸡蛋汤啊!”
众人听了纷纷说好。过不多时,赵玉莲果然从房檐下的灶台上端来一锅鸡蛋汤,放在了煤火台子上。赵玉莲掀开锅盖,把上层的箅子挑在一边,把熥热的果子、包子和枣馒头捡在浅子里,又拿香油瓶在汤里点了几滴,馨香的香油味便飘散开来。赵玉莲又去里屋切了些芫荽撒在汤里,盛出一碗碗飘着白色蛋清、红色西红柿、绿色芫荽的汤来,一一端给众人。冯海林起身将浅子拿在手里,让大家自己挑选喜欢的吃食,冯海申也被喊了起来喝汤。
在大家正聊得热闹、吃得开心的时候,院门口传来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冯满仓正在院子里一个人玩耍,看见是二婶子和另外几个婶子、大娘一起走进院门里来,他先跟走在前头的二婶打了招呼,又冲屋里喊:“娘,俺几个婶子跟大娘都来啦。”
赵玉莲忙走出屋来迎接,秦月霞说:“他们几个在这儿喝酒都一晌啦,这个时间点儿还喝嘞?”
“没有,不让他们喝啦,让他们在这儿吃饭嘞!”赵玉莲笑着,领了几人往屋里走。
几人迈步走上台阶,听见除了屋里说笑的声音,还有吃得香甜的吧唧嘴的声音,便掀开门帘进去看。几个男人个个红赤着脸坐在那里,有人一手拿着吃食一手去夹盘子里的菜,有人扬着脸在大声的说笑,还有两人不管别人如何自己只管低着头呼噜噜地去喝碗里的汤。女人们见了男人们的样子,又看见地上散乱的酒瓶,纷纷表示惊讶。
“哎呀,这几个人……”冯珍国的妻子岳素琴惊讶地摊着双手,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说:“可真能折腾人!玉莲你自己一个人伺候他们几个。”
赵玉莲把门帘卷起来,让屋外暖烘烘的阳光照进屋里,“就炒了几个菜,哪用人伺候他们!我看他们几个都快要喝醉了,就不让他们喝了,熬了一锅鸡蛋汤,酸溜的,让他们醒醒酒。”
见男人们不再喝酒,女人们便站在当门的阳光地里说话,等男人们酒足饭饱后,便一人领着一个回家去了,冯海申也被冯庆法和冯庆义扶着走了。
赵玉莲见丈夫脸上高兴的神色,让他躺炕上去睡一会儿。赵玉莲又盛了两碗汤,叫来冯满仓一起凑着桌子上剩下的菜草草地吃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