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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窗外越发密集的两响声，冯满仓渐渐困乏打起了哈欠。赵玉莲将身上的钱掏了出来，在儿子跟前晃了晃，说：“来，看看你今年收了多少压岁钱啊。”
冯满仓打起精神，看着母亲手里的几张纸币，母亲用拇指和食指捻着：“我跟恁爹给你了十块，恁婶子给你了五块，恁奶奶给了你两块，一共多少？”
“十七！”冯满仓高兴地叫了起来，赵玉莲又说：“我给你压枕头底下啊，枕一枕，明天再收起来。”
冯满仓不明白，打着哈欠问道：“娘，为啥要放枕头底下耶？”
“压岁钱，压岁钱！压一压会生钱！”赵玉莲说着，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头，把几张纸币铺展平了压在了枕头底下。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被窝，已经被热水瓶烘得热乎乎得了，她把瓶子又往里塞了塞，避免烫到儿子的脚，对哈欠连天的儿子说：“来，过来睡吧！”
冯满仓乖乖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却不舍得电视，他又趴在床上去看。赵玉莲从衣柜里把给儿子买的新衣服拿出来，放到了床上，说：“睡吧，别看电视了，明天一早起来咱就可以穿新衣服啦！”
冯满仓便闭了眼睛，听着母亲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关掉电视的声音。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冯满仓迷迷糊糊的醒来，听见了窗外还在不断传来的两响声。他不知道是被两响的声音吵醒，还是睡醒后自然听到了两响的声音。这时，赵玉莲从门外进来，走到脸盆那里洗手，哗啦响的水声让冯满仓转过神来。
“娘，这两响咋还有人点嘞？”他爬起来，准备穿衣服。
“哟，小仓醒啦，你先把袄穿上，再套上床上的新衣裳。”赵玉莲笑容满面地擦了手，走到煤火炉旁去烤手。等把手烤热以后，她走过来帮着冯满仓一起把衣裳收拾整齐。
“快下来吧，锅里的水马上就烧开了，等会儿还是你点鞭挂啊！”赵玉莲转过身，端起了桌子上的箅帘盖。
冯满仓看到上面不知道是昨夜还是今天早上包好的包子，他听到要放鞭炮就立马下了床，自己去舀水准备洗脸。门帘掀动间，冯海山也进了屋，他看到儿子刚往脸盆里倒了凉水，也是喜气洋洋地说：“嗬，你已经起来啦，我还以为你没起嘞。”冯海山给儿子倒了热水，从床底下摸出几个两响来，对儿子说：“我去院子里点几个两响啊，你要害怕就在屋里捂住耳朵。”
冯满仓用手捧着水“噗哧、噗哧”地洗脸，听见父亲的话，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怕嘞！”他快速地擦了脸，跑着去掀开门帘，正见父亲从院子里两步迈上台阶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半根燃着的香。
“捂住耳朵！”冯海山的话刚说完，“嘭！”地一声巨响，院子里腾起一股青烟，火药味弥漫开来。冯海山又转身扬着头探出房檐下，去看冲天而飞的两响，等空中传来第二声响后，他才惊叹着说：“哈，这两响飞得还挺高嘞啊！”
冯满仓叫着跳出了房间，赵玉莲也在房檐下的灶台前乐出了声。
“这次，我一下子点俩啊！”冯海山心里高兴，拿着两响重新走下了台阶。他蹲在地上，把两个两响一左一右分开，中间约有两步的距离，让两个炮引子都冲着自己的方向，然后他用手里的香头去点其中一个，等“呲呲”地开始冒烟时又不慌不乱地去点另一个。当他站起身朝房檐下跑过来的时候，第一声炸响响起，不待青烟散去，第二声炸响再次响起，声响的巨大似乎连窗户都要震上一震。院子里的青烟更浓了，火药味扑鼻而来，空中紧接着又响起两声响来。
冯满仓跟着父亲一起兴奋地大笑，赵玉莲则埋怨他：“别一下子点两个，把第二个崩歪了炸到人喽！”
冯海山又要去点，赵玉莲喊住他，说：“准备点鞭挂吧，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冯满仓便嗷嗷叫着去里屋拿来鞭炮，让父亲依旧系在梯子上。红红的鞭炮展开了腰肢，直垂到地面上，冯满仓剥开了下头的红纸，露出了炮引子。在得到母亲的同意后，他便兴奋地点燃了炮引子，“噼噼啪啪”的响声让人耳朵嗡嗡直响，冯满仓跑到檐柱后面，捂着耳朵冲着母亲直笑，笑声却淹没在鞭炮声中了。
“娘，还用给俺奶奶家送包子啵？”在父亲端着包子进屋供香之后，冯满仓站在房檐下问母亲。
“不用了，昨天已经送过了，今天就不用再送了。”赵玉莲把箅帘盖上剩余的包子下在锅里，又往灶炉里塞了把柴火，“你进屋去吃吧。”
“那今天还用剩包子啵？”
“不用啦，直接吃完就行！”赵玉莲用铲子将锅里的包子搅动之后，盖上锅盖也转身走过来，“看恁爹供香完了没有，供香完了就赶紧吃饭，等会儿还得出门磕头嘞！”
进了屋，冯满仓去碗橱里拿了筷子，递给母亲一双，便在桌子前坐了下来。赵玉莲也直接坐在桌前，对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丈夫说：“这回该你看着锅里的包子了啊！”
冯海山嘿了一声，端着碗直接走出了房间，冯满仓看着父亲被母亲出其不意得支使出去，乐得“咯咯”直笑。
“娘，昨儿个晚上不是磕头了啊，咋一会儿还去啊？”冯满仓用舌头倒着嘴里还在发烫的包子，含糊地问。
“昨儿个晚上别人磕头了，咱家还没磕头嘞。”赵玉莲用筷子活动着碗里的包子，避免粘连。
“那咱为啥不昨儿个晚上磕啊？”
赵玉莲夹起一个包子，却并不放进嘴里，轻声说：“这也是有说法的！家里有人老了不满三年的，要在年三十晚上磕头，三年内家里没老人的，在大年初一清起来磕头。”
“啥是老人耶？”
这里人死了并不说死人，而是说“老人”，只是冯满仓还小，还没有接触那些风气礼俗。这个时节，赵玉莲自然不会给儿子说太多这样不吉的话题，让他赶紧吃饭。
“哦！”冯满仓知道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听母亲这样说，便也不再多问，继续埋头去吃碗里的包子。
吃完早饭，依然是冯满仓去二叔家跑腿，两家人依然同时出门一起往东边走去。走上街，冯满仓看见依然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来往往，出胡同进街巷地去长辈家里拜年磕头。冯满仓跟着大人们走进爷爷家，看着他们在堂屋门前的褥子上像昨夜看到的那伙人一样在地上跪拜。因为年龄小，冯满仓和冯满盈被允许避免这磕头的礼节。父亲和叔叔们磕了头便和爷爷打一声招呼就出了门，冯满仓和妹妹跟着母亲她们落后一步出门，等她们走到北边冯庆法叔家的门口时，父亲和叔叔们刚好从院里出来，只不过队伍后面多了冯庆法和冯庆义两位叔叔。
赵玉莲和秦月霞进了冯庆法家的院门，喊道：“二大娘，在哪屋歇着嘞？”
从堂屋里便走出一位佝偻着腰身的瘦小老妇人，灰白的头发从围巾里露出，她嘶哑着嗓子说：“来啦，快进屋坐会儿。”屋里又出现一位年轻的妇人，正是冯庆法的老婆张焕平，门边还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朝外观看。
“二大娘，年下给恁磕头啦啊，就磕在院里吧。”赵玉莲走前一步，秦月霞站在她的左后方，两人一起在门前铺好的褥子上跪下行礼。冯满盈向冯满仓靠了靠，拉住了他的手，冯满仓仔细盯着母亲和二婶的动作，似乎要记住这连贯的动作。
瘦小的老妇人走下台阶，等赵玉莲和秦月霞将要磕完头时，忙来搀扶跪拜的二人，说：“来就行了，别磕头了！”
冯满仓看着母亲和婶子跟二奶奶说话，二奶奶要去屋里拿糖果和瓜子来给两个孩子吃，张焕平正领着女儿冯书玲走出来。几人跟老妇人打了招呼，便一起走出院来，冯庆义的老婆郑秋敏也恰好走到，于是磕头拜年的队伍也大了起来。
冯满仓又跟着母亲她们去三爷爷家里拜年，从院里出来的时候，女人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位大娘和一位婶子。这时候人终于到齐了，冯满仓跟在后面数了数，除去孩子外队伍也有六人之多。冯满仓想着自己家的长辈已经都磕了头，母亲和大娘、婶子们该各回各家了，却不想她们也在村里开始游街串巷了起来。每到一家，几乎都是一样的热情和说辞，母亲她们磕完了头也依然要再寒暄几句才会出门。
往日里能够疯跑整个村子也不觉脚疼的冯满仓，此时却感觉腿麻脚痛，整个身子都疲惫不堪。趁着走出一家还不到下家的时候，他小声地问母亲：“娘，还要跑几家啊？”
赵玉莲看儿子慢吞吞地有些无聊，便拉了他的手好走得快一些，笑着说：“还有三四家吧。”
身边的张焕平听到冯满仓的话，打趣说：“小仓可都已经累得慌啦？俺几个磕头，恁小孩儿又不用磕头，只跟着就行，还嫌累啊？”
冯满仓皱着眉头，头也垂着不再说话。秦月霞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零钱，递给冯满仓，说：“仓领着恁妹妹去代销点上买东西吃吧，一会儿自己回家，俺几个磕完头才能回家。”
冯满仓正要去接，秦月霞递过来的胳膊却被赵玉莲挡开，赵玉莲说：“我这儿有钱！”
“花谁的钱不一样啊，仓快拿着吧！”
冯满仓接过二婶儿重新递过来的钱，冲一边早就高兴地乐开花的冯满盈挤了挤眼，两人一起离开队伍跑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