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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江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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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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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上的光阴》连载

第四十章 破五迎神

初五这天,冯满仓被院子里炸响的两响吵醒。他起身穿上衣服来到了屋门口,见父亲正背对着门撅着屁股点炮,母亲则站在东侧的房檐下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冯满仓掀开门帘露出了脑袋。

“嘣!”

冯海山身子往后撤了一撤,又沉住气探向前去。赵玉莲则“哎哟”一声看向了身后发出响声的儿子,等看清了旁边的儿子,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冯海山终于点着了两响,转身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意,嘴上说着:“吓我一跳,我说还没点着嘞咋就响啦。”

两响腾空的炸响声掩盖了冯满仓哈哈大笑的声音。等声音和院里的烟雾都消散之后,冯满仓问拿着铲子的母亲:“娘,你锅里是啥啊?”

“煮的包子,一会儿就熟了啊,你去洗脸吧。”赵玉莲走回到灶台旁去搅动锅里。

“啥时候包的包子啊?”冯满仓高兴地跑过去,看着锅里的白色汤水里漂着满满的圆滚滚的小包儿。

赵玉莲盖了锅盖,说:“大早起我跟恁爹一起包的。”

院子里又响起两响的声音,冯满仓这才注意到刚刚消停两天的爆竹声此时又热烈地响了起来。

“娘,用点鞭挂啵?”冯满仓兴奋地问。

“今儿个破五嘞,点两响就行啦,不用点鞭挂。”赵玉莲领着冯满仓进了屋,往脸盆里倒了热水让他自去洗脸。

“娘,破五是啥意思啊?”冯满仓一边捧水“噗哧噗哧”地洗脸,一边问道。

“破五就是初五,今儿个开门店做买卖的点鞭挂,该迎财神进门嘞。”说着,赵玉莲从水缸里舀了凉水又走出门去。

冯满仓站在窗台前涂抹了香香,看着窗台灶台前的母亲往锅里点着凉水,他拍拍手,又跑出了屋外。

冯海山终于点完了两响,喜滋滋地走上台阶,说:“点了六个,咱今年也六六大顺!”

“爹,还有啥说法啊?”

“问恁娘,恁娘懂得多,我也不知道这些!”冯海山讪笑着进屋洗手去了。

“哦——”赵玉莲听见丈夫的话,高兴地故意拉长了腔调,“还有你不懂得咯?”她转过身站直了身子,对儿子认真地说:“破五就是破穷土,前几天不让扫地,不让往外倒脏东西,今儿个就没事啦!”说完,她又转过身去看锅里的包子,又往里点了凉水才接着说:“前几天也不让做新饭,今儿个才让做新饭嘞,这不一早起来给你包的包子。”她笑吟吟地看着儿子。

冯满仓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冯海山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嘿,还是你懂得多,说得一套一套的。”一家人哈哈大笑。

鼓胀的包子捞出锅盛在碗里,冯满仓三天没吃就眼巴巴地瞅着挪不动了道,他看着母亲用包子把碗装得满满的,不由得问:“今儿个还用供香啵?”母亲怒了努嘴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便端着碗开始念念有词。冯满仓这次听得仔细,他从母亲细柔的腔调里听到了迎接财神的词语。等母亲供香完毕把包子放在了桌上,冯满仓便急切地去用筷子挑盘子里的包子。

赵玉莲喊停了他,笑吟吟地说:“等会儿吃,吃之前咱说好啊,今儿个仓你负责扫地,海山你负责掏炉灰渣,我还负责刷碗。”

“中中中!”冯满仓急急地说,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在盘子里直打滑的包子拨到了嘴边。

冯海山看着儿子急切的样子,呵呵笑着,说:“吃了恁些天的小包儿还没吃絮嘞?”然后他就看到了妻子有些严肃的眼神,他又笑着说:“我申请傍黑前掏炉灰渣,天黑前再掏也不晚。”

“啥时候掏我不管,反正今儿个的任务我安排给你啦!”

父亲和母亲两人说说笑笑,冯满仓不去关心,只是埋头吃自己的饭。

或许是燃放两响使得天空中的硝烟浓密了起来,原本晴朗的日头不见了踪影,天色变得昏黄起来。冯满仓吃饱了肚子就跑到街上,见弯曲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母亲叮嘱他不要串门,他自己在榆树下呆了一会儿便又回到家里。

原本打算傍黑前才掏炉灰渣的冯海山正提了箩头进屋,进儿子回来,伸手招呼他:“快来,恁娘刷完碗啦,该咱俩干活啦!”

冯满仓跑过去,好奇地问:“爹,你不是说后晌才掏炉灰渣了啊?”

“这会儿也没事,闲着干啥啊?快去拿笤帚,我干活,你也别闲着!”冯海山笑着和儿子开玩笑。

赵玉莲给自己倒了杯水,悠闲地坐在了炕沿上,看着父子两人说话。冯满仓答应一声,从门后拿起了笤帚。为了避免扫地荡起的尘土过多,冯满仓依着母亲的教导走到房子的一角,然后蹲下身来,拿着黍子果序绑扎成的笤帚轻轻地扫起地来。使用时限不短的扫帚依然称手,冯满仓挥动胳膊,让笤帚的边缘轻轻扫过地面,地上的垃圾就被清扫到一边露出泥红色的砖面。他依然蹲着迈动脚步,将地面扫了一圈,最终聚拢到煤火台子底下的坑边。他把架在坑沿上的木板掀开,再把扫来的尘土和垃圾扫进去,然后仰着脸笑着对父亲说:“接下来看你的了啊!”

冯海山挑了挑眉毛,轻嘿一声,说:“恁娘俩瞧好吧!”他用铁锨伸进煤火台子下面的坑洞里,轻轻一铲便铲了满铁锨的煤灰,把煤灰再倾倒进放在旁边的箩头里,不可避免的荡起了一阵灰土。

赵玉莲说:“你动作再轻点!”

冯海山忙说:“好嘞,好嘞!”逗得冯满仓“咯咯”直笑。

等将箩头装的几近满了,冯海山将铁锨放在坑洞里,提着箩头走出门去,一直来到街上,把煤灰倾倒在土路上被倾轧出的车辙里。冯海山把箩头底部的炉灰磕倒干净,走回屋里继续弯着腰去挖炉灰渣,一连背出去四趟才算结束。

赵玉莲等爷儿俩忙完,自己放下水杯又下了炕沿,她拿起盆架上的抹布开始擦拭起了桌子。等把所有的高低桌子全部擦拭一遍之后,她才舒了口气,说:“清理干净了看着才得劲儿嘞!”她关上电视,招呼坐在椅子上的儿子:“仓,咱仨一起打牌来!”

被关了电视,冯满仓也不恼,他跳上煤火台子,蹬掉脚上的鞋利索地上了炕。冯海山关上门,也坐在了炕沿上,说:“阴天啦,北风都刮起来啦。”

赵玉莲坐在炕沿的另一边,手里洗着牌,表情轻松地说:“刮呗,反正也串完亲戚了,这几天哪也不用去了。”

稍显凛冽的寒风没有吹来雪花,也没有吓跑做买卖的人。刚吃过午饭,冯满仓就听见街上传来一声声的买卖人吆喝声。在赵玉莲的要求下,早已憋闷不住的父子两人裹紧了衣帽兴冲冲地出了门。

天色依然如前晌那般昏黄,丝毫看不出太阳的位置,也无法估摸出大致的时间点。冯满仓跑在庭院里,也看不见以往叽叽喳喳停落在西墙上的麻雀,连母鸡们也失去了散步啄食的兴致躲在了窝里。冯满仓喊叫着冲进了过道,冲出了院门。

油坊前的十字路口停着一辆排子车,车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大人也有孩子。买卖人正挥舞着胳膊跟人说话,冯满仓回身催着父亲快点,自己快快地跑到了排子车跟前。

宽大的排子车前端和尾部用黑色皮革做了围挡,和两侧的车帮一样齐平。排子车后半截摆了十几个圆滚滚的柱型泥墩子,每一个都有半尺高、成人大腿粗细,每一个泥墩子上头的中间位置还有手指粗的圆孔被牛皮纸堵着,从孔里还伸出一根长长的引线。排子车前半截则摆放着整齐的牛皮纸制成用红色彩纸包裹的圆筒,有成人胳膊长短、粗细。排子车的前面套着笼头的是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骡子,有力粗壮的四肢稳稳地停驻在那里,粗大的尾巴不时地抽甩两下。

冯元瑞和几个玩伴扒着车帮,瞅着车上的泥墩子和圆筒。冯满仓不知道排子车里摆放的是什么物件,便去听人们的说话。

冯江河吐出一口烟来,眼光从微眯的眼睛中射出,穿过飘散的浊烟落在车尾的泥墩子,他稍微嘶哑的嗓子说:“这炮墩子能喷多高啊?”

买卖人仰着头往天上看,大家也纷纷跟着他往上看,他手指着从空中东西横贯的四根电线,爽快地说:“得比这四根电线高,喷出来跟树头一样……”买卖人夸赞着自己的货物。

“肯……肯定……没有这棵白……白杨树高呗?”冯建朝一脚踩在车轱辘上,嬉笑着说。

大家又纷纷抬头去看旁边的白杨树树冠,高大的白杨树那颗硕大的脑袋也在北风的怂恿下摇摆,似乎在向大家夸耀着自己的伟岸身躯。大家哈哈去笑,买卖人也乐呵,说:“咦——那看在哪点它嘞,你要抱着它到屋顶上放去,不比树头低!”

冯海山走近排子车,听见了众人的说笑,也低头去看排子车上的货物,呵了一声笑:“呵,国喜这车烟花卖了不少啦?”

买卖人扭头来看,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啊,前晌在刘家村了,卖了是不少。”

冯江河笑嘻嘻地说:“咋才出来,国喜等你半天啦,就想卖给你嘞。”

冯海山眼角尾聚拢了起来,也嬉笑着说:“我要两个,剩下的你包圆儿了吧?”

冯满仓听着大人们的说笑,知道了这满车的泥墩子都是烟花,他好奇地探过身去往上端的窟窿眼里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看……看啥嘞!崩……崩着你喽!”冯建朝瞅着冯满仓伸着脖子去看,吓唬他。冯满仓却被他说话的着急样子逗得“咯咯”直笑,众人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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