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的吹拂让天气又冷冽了一些,春节后的第一场雪就在人们熟睡时轻轻飘落下来。当白雪覆盖在屋瓦间,落在树梢上的时候,夜彻底地安静下来,似乎一切都进入了梦乡。雪下了一夜,当第二天清晨太阳羞红着温润的脸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红色的霞光打开了千万家农家人的门户,从门里牵引出一个个尚在迷蒙状态中的男人或女人。当人们看见满院的银色晶莹时,都无一例外的发出一声或轻或重的惊讶声,然后便笑了脸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冯海山也不例外,当他看见庭院里铺着一层白雪时,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惊喜的吆喝。这声吆喝也让冯满仓在酣睡中醒来,他揉开惺忪的睡眼,察觉出窗外的亮光与以往不同。
“仓,睡醒了啵?外面下雪啦,你快看看!”赵玉莲头上又戴上了围巾,手里拌着早饭时要喝的疙瘩面。
冯满仓看见院子里的雪时,高兴地对父亲说:“爹,你说这雪下的真是时候,早下两天就不能串亲戚啦!”
冯海山也乐呵呵地说:“就是,你说的挺对,这年下过完啦就下雪啦,是吧?”
“嗯!”冯满仓伸展着拦腰,呼吸着凉飕飕的空气,感受着流进肺里的舒畅感。
冯海山从房檐下拿起扫帚准备清扫庭院里的落雪,冯满仓也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称手的家伙什,就进屋拿了笤帚出来。冯海山听见身后有响动,回过身来看,见儿子蹲在地上清扫自己刚刚扫过的雪的边缘。
“仓,别扫啦,那样太累!”冯海山说。
“没事,我一点都不累。”冯满仓头也不抬,只管用手里的笤帚一点点的往前扫雪。只是经过父亲的清扫,地面上的积雪有些厚了,需要他用力地往前推。
冯海山微笑地看着儿子,他转身将手里的扫帚放下,走进东屋里拿出木锨来,“来仓,你在我后边跟着,把我扫成堆的雪往边上铲。”
冯满仓觉得使用笤帚确实有些吃力,便站起身将笤帚扔到台阶上,接过父亲递来的木锨。按着父亲教的动作,他上下两手拿着木锨的手柄动作生疏地将积雪铲起来,再丢向西边。只是他个矮胳膊短,铲起来的雪往往只丢出两步的距离,甚至中途先滑落一半下来。
赵玉莲在屋子里做饭,见儿子一直没回来,便纳闷地掀开门帘去看,见儿子跟在丈夫后头拿着木锨跳舞似的铲雪,她有些埋怨的口气说:“呀——仓,你别铲雪啦,让恁爹扫就行。”接着她又说起来丈夫:“仓那么小,你就让他跟着你干活!”
冯海山转过身,看见妻子从门帘后探出一个头来,他笑嘻嘻地说:“他非得要扫,你看房檐下边还扔着笤帚嘞!”
赵玉莲低头,果然看见扔在地上的笤帚,她走出门来捡起笤帚,又说:“仓,别铲啦,进屋洗脸来。”
冯满仓不吭声,只管控制着手里的木锨柄去铲雪,再往前丢去。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木锨终于有些听话了,只是鼻涕有些淘气,在身子微微发热之后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没事,叫他干会儿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不多吃半个馍馍哟!”冯海山又弯着身子“沙沙”地清扫起来。
赵玉莲无奈地轻笑一声,放下门帘继续去做饭了。冯满仓又铲了几下,终于被恼人的鼻涕打败,他将木锨放在墙脚,又踩着雪走到西墙边擤鼻涕。他感觉鼻腔里终于干净了,便又拿起木锨开始干了起来。冯海山扫完一趟,又转身往回扫,不大的庭院,三五步便和冯满仓顶头了。
冯海山看看儿子身后的地面,见积雪果然被铲的参差斑驳,他便说:“来,咱俩换换,你扫雪,让我铲!”
冯满仓此时正手腕发酸竭力控制着木锨,听见父亲的话,他也很乐意。于是他换过扫帚,又按着父亲的吩咐回身扫自己铲过留下的雪,丝毫不吝惜力气。扫帚扫过的面儿要比木锨铲的面儿大得多,而且只需要握着扫帚往一个方向发力,冯满仓倒提高了不少的工作效率。等他扫到台阶下时,他发现父亲已经将积雪铲成了一个雪堆,堆积在西边院墙边上的白杨树脚下。
“爹,接水管这儿的坑咋扫啊?”冯满仓感觉身上有些出汗,拖着扫帚来到父亲身边。
不同于姥爷家的轧水井,冯家村全村共用一口老井,井眼就在村中心磨坊旁边。每逢双日的清晨,便分东南西北四个管道给全村送水,所以家家庭院里都有一个埋在地下的水管,从庭院的一角探出地面。冯满仓家的水管口便开在白杨树旁边,斜伸出来的水管并不长,所以在下面挖了一尺深的坑用来放水筲接水。
冯海山用木锨将积雪堆砌瓷实,伸手换过儿子手里的扫帚,说:“我来扫!”他用扫帚转着圈地把坑里的雪扫了出来,又把坑边上的雪也清扫干净,“行啦,不扫啦,进屋洗手去吧!”
冯满仓听见这话,便高兴地把木锨放在东屋墙下,跑着进屋去了。冯海山看着儿子欢快地进屋,便一个人扛着扫帚去了院门口。
“娘,饭好了啵?”冯满仓进屋就问。
“马上好啦,你赶紧洗手吧,累得慌啵?”赵玉莲坐在煤火台子旁边翻炒着锅里的菜。
“不累!”
吃饭的时候,冯满仓把箅子上仅有的一个大包子拿在手里,这是母亲特意为他熥的。冯海山和赵玉莲则各自用筷子挑了果子吃,年前炸的果子有些多,即使年前连续几天食用,还串亲戚拿去了一些,依然剩下满满的一浅子。这个时候,冯满仓就不耐烦再去吃果子了,没有包子吃馒头也行,对油腻腻的果子他真的吃不下了。
“吃完饭搓点棒子吧,年前咱爹拿走了点棒子面,咱家剩下的不多了。”
“搓点呗,我接水,你搓就行,簸干净了我后晌就能磨去。”冯海山说。
“你也得搓,不能光接水,让我一个人搓!”赵玉莲笑着说。
冯海山又伸手去夹了一个果子,拿在手里,笑吟吟地说:“嘿,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意思,还不直说嘞!”
“我看你自己会说啵,结果你就是不说。”赵玉莲白了丈夫一眼。
冯海山便嘿嘿地笑,“那还算个活啊,我还得接水嘞,一筲一筲得往屋里掂,可也不轻哦!”
“娘,我跟你搓棒子!”冯满仓看着父亲为自己开脱,不满地说。
“哦,还是俺仓知道干活!”赵玉莲夸赞了一句,她看着双手捧着包子啃的儿子,“仓清起来就知道扫雪,还要帮着搓棒子,都不用支使就知道干活。”
在说笑声中,一家人吃完了早饭。冯海山从房檐下的灶台边翻出两个干燥的棒子轴,串在两根细长的小棍儿上,往上面倒了些黑色油脂,用火柴点燃后去烘烤露出地面的接水管。冯满仓也跟着蹲在坑边,看着两个冒着黑烟的棒子轴,问:“爹,你烧它干啥嘞?”
“水管冻住啦,不烧开它出不来水啊。”
过不多久,棒子轴快要烧完了,水管里面慢慢地从塞着木棍的水管口流出水来。“好啦,烧通啦!”冯海山站起来,将手里的棒子轴扔在雪里扑灭,便回屋去拿水筲。冯满仓也跟着进屋,见母亲已经刷完了碗,正从里屋拖着一袋子重物出来。
“娘,你拉的是棒子啵?”冯满仓从父亲手里抢过一个水筲,却在水缸边站定。
“棒子,不是准备搓棒子嘞啊。”赵玉莲将袋子放在地上,又进了里屋。
冯满仓拎着水筲跑出去,见父亲正用另一只水筲从水管里接水。铁黑色的水管里流出晶莹透明的水倾洒在下面的水筲里,激起朵朵水花,又溅落在水筲里面。冯海山站在一边,看着儿子拎着水筲过来,他伸手要接过来,“给我吧仓,你去跟恁娘一起去搓棒子!”
屋子里传来“啪啪”的捶打声,冯满仓便把水筲递还给父亲,又转身跑回了屋里。赵玉莲坐在椅子上,正手持擀面杖对着摆放在跟前装满棒子的袋子一阵猛打,每一声有力的击打之后,都能够听到袋子里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那是棒子粒从棒子轴上脱落下来的声音。赵玉莲捶打了十几下,将袋子翻了个面,继续去捶打。
冯满仓看着母亲手里高高扬起的擀面杖,他远远的蹲了下去。父亲提着满满的一筲水进来,“哗啦”一声倒进门后的水缸里,也没有惊动冯满仓。直到母亲放下擀面杖站起身离开,他才迅速的站起身,拿起放在袋子上的擀面杖学着母亲刚才的样子去拍打。“啪”的一声明显不如母亲击打出来的响亮,袋子里传来的哗啦声也不如母亲击打时的多,而且擀面杖上传来的震感也使手心一阵发麻。他丢下擀面杖,用另一只手搓了搓有些发麻的手心。
赵玉莲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窘状,她将袋子口解开,把里面的棒子悉数倒进刚放在旁边洗衣服用的铁盆里。敲落下来的棒子粒和参差不齐的棒子轴几乎填满了大盆,赵玉莲将袋子扔在一旁,又坐在了椅子上,说:“仓,你试试能搓动了啵?”
冯满仓也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母亲的对面,他拿起一根棒子学着母亲的样子去搓动,干燥的棒子粒纷纷脱落下来撒进下面的大盆里。
“呵,还真能搓动了啊!”赵玉莲夸赞一声,“接着搓吧,搓完了给你磨糊涂面喝啊。”
冯满仓嘿嘿一笑,继续去专注地和手里的玉米棒子较劲。冯海山趁着进屋朝缸里倒水的功夫,也过来搓一阵棒子,只是不等搓干净一个又连忙提着水筲去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