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满仓坐在凳子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着母亲她们评论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他看了一会儿电视,刚开始还觉得电视屏幕里打斗的场面很吸引人,可是打斗完之后就开始唱了起来,冯满仓便觉得有些乏味。
冯满仓看着母亲脚下散乱着的长长的辫子,黄色莛子掐成的辫子像一条长长的蛇,盘绕在地上,莛子的穗头从蛇的身上伸展着,像是扬起的爪。“这哪是长虫呀,分明是长着无数爪的龙!”
冯满仓往后挪了挪板凳,坐到了母亲的身边,他附身趴在母亲的腿上,眨巴着眼睛说:“娘,我给你铰辫子吧。”
赵玉莲眼睛里透露出笑意,她捋了捋脚下的辫子,看着儿子说:“你会铰啵?”
“会!”冯满仓声音里透露着自信。
“你看看这儿子,现在都知道给恁娘干活啦!”薛凤芝看着冯满仓,神情温柔。她待人热情,性格温和,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对满仓很是喜欢。
“剪刀在桌子上的篮子里嘞,你自己去拿吧。”
冯满仓跑过去,拿了剪刀在手里,又坐回到板凳上,找到辫子的末端。
“娘,我从这头开始铰行啵?”
“中,从哪铰都行,别铰到手了啊!”母亲细心叮嘱道。
“不会。”冯满仓把辫子拿在手里,被指尖掐平的莛子边缘有些扎手,手指顶在莛子头的下面,让莛子头尽可能地高高耸立起来,右手拿着剪刀对准根部轻轻一剪,“咔嚓”一声,莛子头像被按了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掉落在了远处。
“咯咯咯——”冯满仓被蹦飞出去的莛子头逗乐了,“你看看,就是这样铰吧?”冯满仓得意地对着母亲说。
“对,就是这样,还挺能嘞啊!”赵玉莲夸奖道。
于是,“咔嚓、咔嚓”的声音连续响了起来,冯满仓把每一个莛子头都小心地剪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待冯满仓剪完后,赵玉莲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见时间不早了,她便开始盘整掐完的辫子。她先是一手抓住辫子的末端,另一只手顺着辫子捋过去,几乎把两只胳膊左右伸展,将手中的辫子用力往两端拽了一拽。辫子在她的拉拽下似乎变长了一些,然后她接着捋下去,再用力去拽,直到把所有的辫子捋了一遍。
接下来,赵玉莲开始给辫子打捆,她先将辫子的末端攥在左手里,接着翘起二郎腿,左手固定在膝盖上,把辫子从翘起的脚下面绕过去再提到左手上来。就这样一圈圈的绕去,直到绕了七圈,她再用一根莛子把左手里码整齐的辫子捆扎起来。捆完之后,赵玉莲用剪刀把多余的辫子铰断,捆好的辫子放在一边,继续给剩下的辫子打捆。就这样,七圈一捆的辫子叫做一挂,这一圈又叫做“格拉儿”(音译)。
赵玉莲盘整完了辫子,把剩余没掐完的莛子放在凳子上,站起来伸展了下身子,说:“哎呀,忙活半天,才掐了两挂辫子。”
“不少啦!”薛凤芝说,“恁还会掐辫子,我都不会。”
“不干这活干那活。你会织毛衣,咱村西头织毛衣织得好的,得算你头一份。”赵玉莲说着把板凳挪到一边,“看给你铰的这一地,我给你扫扫!”她走到屋门后去拿扫帚。
冯满仓听到也连忙站起身来,把自己的凳子也搬到一边。
“哎呀,不用扫!”薛凤芝连忙下了炕,“等下让三保扫就行!”说着伸手去抢赵玉莲拿在手里的扫帚。
刘三保也笑眯眯地在一边说:“不用扫,不用扫,等下我一起扫就行!”
赵玉莲躲过薛凤芝的胳膊,嘻嘻笑着:“欸,俺铰地上的,哪能劳恁的驾啊!”她坚持着把地上铰下的莛子头扫进簸萁里,又倒进了煤火台子旁边盛放垃圾的桶里。
“天还早着嘞,慌着回家干啥?”薛凤芝摸着冯满仓黑黝黝的头发。
“天黑得比以前早多啦,早点做饭,吃完饭再出来玩儿。”赵玉莲拿起凳子上的辫子,带着冯满仓出了房门。
“那恁走吧,就不送恁了啊!”薛凤芝站在门口,掀着门帘看赵玉莲带着孩子走到院子里。
“别送啦,他的好嫂子,哈哈——”赵玉莲笑着出了院门。
“娘,咱晚上吃啥啊?”冯满仓跟在母亲身后。
“你饿啦?”赵玉莲扭头看着儿子,伸出手去拉他。
冯满仓将自己的小手伸出去,握住母亲的手,“嗯,饿啦。”
“到家你先洗个苹果吃,咱晚上炸酱吃行啵?”
“炸酱吃?太好啦!”冯满仓高兴地大叫。
农家人吃的菜大多都是自己家地里种出来的,自给自足。可是在寒冷的冬天,可以吃的蔬菜就很少了,提前发酵酿好的黄豆酱就成为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食材了。
到了家里,冯海山没有在家,赵玉莲给儿子洗了个苹果,便让他先自己去玩。冯满仓吃着苹果跑到大街上,看见油坊前面的十字路口围了好多人,他好奇地跑过去。
冯满仓钻进了人群,发现中间坐着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买卖人,他穿着灰色的上衣,戴着和电视上某位新晋小品演员同款的黑蓝色帽子。买卖人旁边放着一个机器,他一手转动着轮轴,一手往机器的口里添着柴火,眉飞色舞地和围在旁边的人说话,脚边还堆放着一些干柴和引火用的棒子轴、棒子帽。
“这是干啥嘞啊?”冯满仓问旁边的人。
“干啥嘞?让你看看这是干啥嘞!”买卖人看着钻到前面的冯满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停下转动的轮轴,又迅速撤下了旁边烧着的柴火。
“来,往边上让让啊,热乎的长果要出炉啦!”买卖人提起圆滚滚的炉子提手,用火钳子打开炉门,“哗啦啦”地把里面散着热气的花生一股脑地倒在早就准备好的簸萁上。焦黄的花生外壳散发出一阵特有的香味,围在旁边的孩子们发出一阵“哇”的惊叫声。
“哈哈哈,香不香?”买卖人大笑着,重新把炉子架在了机器上,他的手一甩把手,炉子便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香,真香!”冯满仓手里拿着苹果,也顾不上去吃了。
“快叫恁家大人背着长果来吧,来得晚了可就走了啊。”买卖人逗着冯满仓。
冯满仓仰起头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果然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脚下可不正放着一箩头花生嘛。
“俺爹给这儿嘞。”冯满仓嬉笑着对买卖人说。
“哪个是恁爹耶?”旁边围着的人群中有人起哄。
冯满仓抬头,见起哄的人是冯三印。冯三印蹲在一块竖着埋在土里半截的石碾磙上,后背靠着粗大的白杨树。这棵白杨树可不得了,足有两个成年人环抱的尺寸,冯满仓不知道白杨树生长的年岁,只是瞪着在那里咧着嘴笑的冯三印。
“黑蹄子,你好好看看吧,可别认错人喽!”冯满仓回了一句,说完转身钻出人群向远处跑去。“黑蹄子”是别人给冯三印起的外号,因为他满腿的黑毛又浓又长,几乎看不见腿的肤色,大家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冯三印听见这话,抬腿从石碾磙上下来,向着冯满仓追了几步,虎着脸说:“混小子,你过来!”
冯海山见儿子嘴上不认输,也是嘿嘿一笑,顺便把跟前的箩头筐子往前挪了挪,对买卖人说:“该我的了吧。”
快要笑岔气的买卖人摆摆手,缓了口气说:“我去这么些村,第一次见有小孩儿嘴皮子这么溜的!”他接过冯海山递来的箩头,将花生果全部倒进了炉子,把刚刚掏出来还未熄灭的柴火又填进炉子下面的机器里。
冯满仓见开始烤起了自己家的花生,便换了方向重新钻进人群去看,他知道冯三印不是真恼,但也要防着他下黑手。
买卖人呼呼得拉着风箱,柴火立马就烧旺了起来,他便开始转动着轮轴,让炉子里的花生果受热更均匀。买卖人一边往机器里添了把柴,一边拉动着风箱,风箱的把手被拉出来,火苗像被抽尽了力气绵软无力,“呼”的一声把手推进去,风箱便鼓动着火苗也“呼”的一声躁动起来。
红色的火舌随着风箱的推拉舔舐着转动的轮轴,炉子里的花生果“哗啦啦”地翻动。冯满仓看着买卖人推拉风箱的动作,看着机器里窜出来的火苗,听着“呼噜”和“哗啦”声,想着等会儿就可以吃上焦香的花生果了。冯满仓吸溜了一下快到嘴角的口水,“咔嚓”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突然,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冯满仓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胯下攥住了他的裤裆,“这回抓住你了啵?”冯三印的声音在冯满仓耳边响了起来。
“啊——”冯满仓吃痛地喊叫了起来,见是被冯黑蹄子抓住,立马讨饶喊道:“三哥,哈哈——我错了!哈哈——我错啦!”
冯三印见抓疼了他,马上改抓为挠,挠他的胳肢窝、脖颈和大腿根,嘴里还威胁着:“还敢说我啵?”
周围看热闹的人说:“满仓,骂他!看他敢咋着你!”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冯满仓双脚站定,扭转着身子想要挣脱。
“哦!不敢我就饶了你,再有下回非把你裤裆里的蛋子捏碎。”冯三黑松开了冯满仓。
冯满仓跑了出去,直跑到自己家门口才站定了身子,他冲着人群喊道:“捏碎了好给你补身子哟!”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冯满仓喊完这话看着跳起来的冯三印,吓得转身跑进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