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刮了一天不曾停歇,赵云湖担心路上结冰打滑难走,让赵玉莲吃过午饭歇息一会尽早回家。赵玉芳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带回来的布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画报,她捡出一半来拿在手里,笑着说:“姐,你等会儿走的时候把这些画报带走吧。”
赵玉莲拿起来翻看了几下,问:“这是你从打工那带回来的啊?”
“嗯,厂子里就是印刷这个的,每个人回家的时候都发了好些,把这些每家都分分,看干啥能用上。”赵玉芳抿着嘴笑道。
“行,看着还挺新的。”赵玉莲也高兴地眯起了眼。那会儿家里都是实用的物件,像画报、鲜花之类于农活无用的物品都是很少的,妹妹带来的这些画报很罕见,对于年轻的赵玉莲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冯满仓和赵小花从外面跑进了院子,再冷的天气似乎也挡不住孩子们外出玩耍的脚步。赵玉莲看了看外边的日头,说:“爹,俺这就走吧,二芳,过几天咱俩再说话。”
赵玉芳起身攥着姐姐的手,把她送到门口,赵云湖拿了桌子上的篮子,又去套驴笼头。赵小花听见大姑要走,忙走上前问:“大姑,恁啥时候再来啊?”
赵玉莲搂过外甥女,拢了拢她头上的头发,说:“到初二,大年初二我再来恁奶奶家,到时候你再跟着恁哥哥玩吧!”
赵玉莲走到院门口,父亲已经套好了排子车等在那里。冯满仓跳上车,母亲先给他围好围巾。赵玉莲从父亲手里接过缰绳,转身坐在车辕上,对父亲和妹妹说:“那我走了哈。”
“走吧,路上注意点!”赵云湖摆了摆手,又冲外孙摆手,“仓在路上围严实点啊,别冻着了!”
赵玉芳也拉着赵小花走前两步,跟姐姐告别。
赵玉莲一抖手里的缰绳,驴子会意抬脚向前迈步走去。走出胡同,赵玉莲拿小棍轻敲驴子的屁股,驴子便加快速度向村口走去。
经过北风的吹拂,路面上的积雪不仅没有融化,人踩车轧后反而冻得更结实了,驴子走在上面偶尔也会出现打滑的情况。车子在村里街道上行驶问题不大,出了村口拐了第一个弯就上了大路,大路两侧的路沟有一人多深。车轮压在不平的地方打滑厉害,赵玉莲不敢让驴子走在路的边缘,小心地驾驭着驴子走在道路中央。
大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一辆排子车咕噜咕噜地向前走着。冯满仓后背靠在母亲身上,看着路边的田地里满是白雪,俏皮的麦子偶有倔着脾气钻出头来,也望着满眼的白色田野。
“小仓,可别睡着了啊!”赵玉莲看儿子不说话,担心他睡着受冻。
冯满仓正看着麦田发神,听见母亲的话,故意低着嗓子说:“娘,你给俺拉个呱呗!”于是,排子车上响起了赵玉莲讲故事的声音,伴着车轴发出的轻微“吱扭”声回荡在土路上。
回到家,冯海山听见妻子赶驴的声音,赶紧从屋里跑出来。他接过缰绳,笑着问:“属今儿个冷,路上冻毁了吧?”赵玉莲扶着儿子下了车,又提了篮子,说:“哎呀,这天让小仓受罪了,赶紧进屋暖和去。”
冯海山卸下驴子笼头,将驴牵回了棚里,又放了草料和清水,他告知妻子一声就出门去了。
赵玉莲从罐子里取出红糖放在两个碗里,又从暖瓶里倒了热水,拿着筷子搅动着让水里面的糖块更快地融化,然后叫过儿子,轻声说道:“仓,喝点红糖水暖暖身子,北风刮得路上可真冷啊!”
冯满仓在屋子里跺着小脚走到母亲跟前,他接过碗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继续跳着小脚迈上了火炕。他脱下鞋子,把两条腿伸进了铺在床上的被子里,舒服地叫了一声:“哟——还是被窝里暖和!”
赵玉莲两只手捧着碗,见儿子跳上了火炕,笑着说:“嘿,还是你法子多,还喝糖水啵?”
“不喝了!”
赵玉莲喝完了碗里的糖水,感觉到糖水流进胃里,也长舒了口气,说道:“还是家里暖和。”
她走到煤炉台子跟前,用火枪子扎开了炉子里封着的煤,又拔出了塞在下面火门里的棉布,炉子里便窜出小小的火苗来。
赵玉莲往水壶里灌满了水,放在煤炉子上烧。她看看时间还早,就去里屋抓了面调成浆糊。冯满仓以为母亲是要拌疙瘩汤,就问道:“娘,你还没做锅嘞,咋就拌疙瘩啊?”
赵玉莲将调好的浆糊放在桌子上,又从布包里取出妹妹送她的画报,递到炕上说:“仓,你看看这是啥?”
冯满仓在姥娘家没看到画报,他好奇地接过去,惊喜地说:“呀,是画!”他仔细观察着画中的人物:一个头发黑油油的少年,头上还戴着一顶蓝白相间的帽子,帽檐被扭到了脑后,上身穿一件黄色鲜亮的上衣,下身是黑色宽松的长裤,脚上穿得是一双红色的鞋子。冯满仓没有见过画中男孩身上的衣服样式,只觉得好看。
冯满仓翻到下面一张,是一模一样的画,他“呼啦啦”地往后翻动,直到一张不一样的新画出现。这是一个女童的画像,头上的红色蝴蝶结、手里及摆在身边的玩具也使他喜爱,只觉得如果自己也有一个或者两个这样的玩具,他就可以和妹妹玩更多的游戏,那绝对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
彩色的的纸画一共有三种样式,每种样式都有厚厚一沓。冯满仓眼睛明亮,他兴奋地问:“娘,这是从俺姥娘家拿来哩哟?”
“嗯,这是恁二姨从外边拿来的,给你留几张,咱剩下的贴墙上,行啵?”
冯满仓看看土炕上的墙壁,那上面挂着一条高约一米的绿花布,从炕头一直挂到了炕尾,而自己睡的床上的墙面还是光秃秃的红砖。“娘,贴那边!”冯满仓用手指着那面光秃秃的墙面说。
“行,听俺仓的!”
赵玉莲手里端着浆糊,脱鞋上了床,冯满仓捧着厚厚的画报,也起身来到了床上。赵玉莲掀开褥子的一角,将碗放在床帮上,用炊帚蘸了浆糊抹在墙上,然后拿起一张画报比划着,问儿子:“小仓,看看正不正。”
冯满仓像模像样的端正了身子,仔细瞅了瞅,说:“正了,贴上吧。”于是,赵玉莲将画报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墙上。
赵玉莲贴好之后,也往后退了一步,瞅了瞅墙上的画报,心里又有了主意,对儿子说:“仓,咱们先贴这一样的,横着一直贴到床头,然后在上面贴另一样的,行啵?”说着,她还拿起另一种样式的画报扶在贴好的上面,似乎在想象着贴完后的样子。
“娘,咱贴三层就正好和绿布一样高了!”冯满仓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
“行,那咱就贴三层。”说干就干,冯满仓小心地往墙上刷着浆糊,赵玉莲就一张张严丝合缝地贴着画报,娘俩配合得相当默契。
三层画报贴完,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冯满仓放下炊帚,揉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说:“终于贴完了!”
赵玉莲收拾了剩下的画报,端着碗从床上下来,她仔细端详着换了新样式的墙壁,得意地笑道:“看看,效果咋样?”
冯满仓在床上翻了一个跟头,爬到炕上,认真瞅了瞅,说:“中,好看得嘞!”
“嘿嘿——”娘俩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娘俩在床上玩闹了一阵,直到煤炉上的水烧开了,赵玉莲才下了床。她将开水倒进暖瓶里,又在炉火上熥上了馒头,看着剩下的画报还有不少,就对儿子说:“仓,娘拿几张画报铰鞋样,剩下的你收起来吧。”
冯满仓将画报递给母亲,问:“啥是鞋样耶?”
“你等会儿看看就知道啦,你自己在家玩会儿,我去恁改青婶子家借鞋样来啊。”赵玉莲围上围巾,准备出门。
“哦,那你赶紧回来啊,别在那待太长时间!”冯满仓爬进被窝里,又说:“娘,你把电视给打开。”
赵玉莲给儿子打开了电视,找到他爱看的节目,又仔细叮嘱:“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看电视就行啊!”
赵改青正在家里做饭,听到院里传来赵玉莲的声音,忙走到门口,热情地招呼她进屋,笑着说:“玉莲,二芳从外边回来啦?”
“昨儿个回来的,我也是刚从那边回来,路上可冻毁啦!”赵玉莲进了屋,看见冯元娟和冯元瑞姐弟两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嘿了一声,说:“买来沙发就是好啊,俩孩子一人一个,这回看电视就得劲啦!”
冯远娟嬉笑着站起来,说:“大娘,你坐这儿!”她蹦上床去,将沙发让给赵玉莲。
“我不坐,你坐着看电视吧。”赵玉莲又扭转头对赵改青说:“仓一个人在家嘞,我想着该给他做鞋了,瑞比仓大一岁,他的鞋样应该正合适。”
赵改青知道了赵玉莲的来意,忙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来,她翻动书页将夹在里面的几张鞋样拿出来,挑出儿子的那张,递给赵玉莲,“就是,孩子这会儿正长身体,得做大点的。”
“行,那我赶紧拿过去铰了,然后再给你送过来!”赵玉莲拿在手里。
“不用送,我又不急着用,你啥时候不用了,来玩儿的时候捎来就行。”赵改青将赵玉莲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