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满仓错失了后晌和小伙伴儿们一起出去玩耍,吃过晚饭,想要拉着母亲去串门。
赵玉莲说:“仓,明儿个再玩吧,今儿晚上我得跟恁爹腌肉,还得剁点肉馅出来。”
“啥是腌肉?”昏黄的灯光下,冯满仓看着父亲将备用的案板洗刷干净放在了低桌子上。
“那猪肉买来好几天了,过了年眼看着天就暖和起来啦,要是不腌上它,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坏了。”赵玉莲和儿子说着话,从里屋端来一个干净的铝盆。
“哦,那我看会电视,行啵?”冯满仓希冀地望着母亲。
冯海山把大块的猪肉放在案板上,看着站在那里无所事事的儿子,笑着说:“看会儿吧,我也想看嘞。”
冯满仓便蹦跳着过去打开了电视,晚饭后的这个时间正是央视频道播放《大风车》的时候。当胖胖的主持人说话声音传出来时,冯海山扭着头:“欸?咋找到你爱看的啦,换成都爱看的呗!”
“嘻嘻,谁打开的电视谁说了算!”冯满仓笑着坐在了沙发上。自从买了沙发,家里没有客人时,那里就是他的专场。
冯海山嘿嘿笑着,拿着刀走到水缸旁边,在水缸沿儿上磨起了菜刀。刺耳的“嚓嚓”声让毫无准备的冯满仓“哎呀”一声,赶紧捂住了耳朵。磨完了刀,冯海山又搬了杌子放到低桌前,然后在上面坐了下来。
赵玉莲拿来一个干净的瓦罐放在了桌上,问丈夫:“用切些葱或者姜丝啵?”
“不用,就用盐腌就行,出不了正月这肉就差不多吃完了。”
“那你先切下一块小的来,我去里屋案板上剁馅。”
“不用!”冯海山看了看黑咕隆咚的里屋,“里屋的灯还没这屋的灯亮,你再剁着手喽,你坐着歇会儿吧,别插手啦!”
赵玉莲听见这话,立刻高兴起来:“那今儿晚上都是你出力?”
“对,都是我出力!嘿嘿——”冯海山说着话就笑了起来,冯满仓扭头看了父亲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看电视。
就在这时,屋门外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笑啥嘞恁高兴?”听声音,人已经走到了房檐下,门帘随后就被掀开,走进一个矮胖的男人。冯满仓转头去看来人,只见他戴着一定黑色棉帽,肥胖的身上穿着草青色的军衣大袄,放下门帘的手又习惯性地钻进另一只手的衣袖里,从那只不动的手端着放在身前的位置,似乎可以猜测出那两只手保持了良久的姿势。
“大叔。”冯满仓朝刚进门的男人叫道,进来那人是父亲的堂弟。
“哟,庆法今儿个舍得歇着啦!”赵玉莲热情地和来人打招呼。
冯庆法往屋里又走了两步站定,憨厚的嗓门高声说道:“哈——咱啥时候晚上不歇着啊!”
“吃饭了啵?”正在切肉的冯海山笑着问冯庆法,又示意他随意坐。
“早吃啦嘞,你咋今儿个才腌肉啊?”
冯满仓见冯庆法没有搭理他,便站起身来说:“大叔,你坐沙发上啵?”
“你看俺仓多懂事,问你坐沙发啵?”赵玉莲见儿子主动和来人答话,高兴地复述了一遍儿子的话,还不忘先夸上一句。
冯庆法笑着看了冯满仓一眼,说:“我不坐,你坐吧,沙发上哪有炕上暖和啊?”说着,他便迈腿上了煤火台子,坐在了炕沿上。
冯满仓便又坐下来看电视,赵玉莲也拿了莛子坐在靠近炉火台子的地方开始掐起辫子来。冯庆法又打个哈哈笑着说:“看看,谁这个时候还不歇着,又掐起辫子来啦!”
“欸,掐辫子就是歇着的活儿!”赵玉莲搭着话。
冯海山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四方块,捡出一小半来放在旁边的小盆里,说:“年下吃这些肉就够了。”
“嗯——这几块肉哪够啊,还得添四五块!”冯庆法撇了嘴,脸上现出类似嫌弃的神色。
冯海山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放在盆里的猪肉,笑着瞧了一眼坐在炕上的冯庆法,说:“够了,这还不够?”然后他伸手指着盆里的肉,似乎早已分配好了食用的时机,“这四块明儿个中午炖了,送给里边两块留两块,这三块明儿个后晌包包子,剩下两块还不够吃到初五的啊?”
冯海山抬头望着冯庆法,看他不说话就问他:“你今年过年割了多少斤的肉啊?”
冯庆法眼睛盯着电视,淡淡地说:“割了十五六斤嘞。”
冯海山呵呵一笑,“我今年跟海林合要了一个后臀尖,一共有四十多斤嘞。”
“我要了半个前肩膀,那儿的肉瘦,俺妮儿好吃瘦的。”
冯海山嬉笑着还要继续说话,看见赵玉莲坐在对面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便换了话题:“买啦多少两响啊?”他拿起一块肉用盐抹擦了起来,擦了两下便放进了瓦罐里。
“两响没买多少,就买了几挂鞭挂。”冯庆法咳嗽了一声,“俺妮儿也不点炮,我也不好点!”
赵玉莲掐断莛子上的尾巴扔在了地上,说:“点炮有啥好的,叮咣叮咣地聒耳朵,还不抵买点吃的穿的。”
“我也没买多少,就买了半墩儿,年下点几个也让家里边响响啊。”冯海山的脸上有着抑制不住地喜悦。
“半墩儿是多少耶?”冯满仓见父亲说些新名词儿,他好奇地问。
“一墩儿是50个,你算算半墩儿是多少个?”冯海山扭回头又看着儿子。
“爹,你咋腌肉啊?”冯满仓看父亲只是把肉抹上盐巴就放进瓦罐里,觉得没有想象中的神秘。
“就这样把肉抹上盐就行,放在罐子里搁外边冻上,放的时间就长了。”冯海山一边往手里的肉块上抹盐,一边对儿子说。把所有暂时吃不到的肉块抹了盐后,又往罐子里撒了些盐便盖上了盖子,“明儿个把这罐子放东屋里,东屋里没火,气温低。”
赵玉莲说:“等会儿放里屋就行,里屋也没火。放东屋里再有老鼠给你打翻了,就轮不着你吃啦。”
冯满仓被母亲的话逗乐了,冯庆法也从鼻腔里发出嗤笑,说:“哼,年下是老鼠正乱的时候,家家屋里都是吃的,黑夜里都出来找。”
冯海山便把罐子抱到了里屋放下,然后又坐在桌子前拿起三块猪肉开始准备起明天要用的肉馅来,他先问妻子:“三块少不少?”
“不少,我还嫌多嘞。”赵玉莲从夹在腋下的莛子里抽出一支,先用嘴咬去莛子的头部。
“哈哈,三块肉还嫌多嘞,肉多了香!”冯庆法又扯起了嗓门说话。
赵玉莲也嘻嘻笑着,说:“不行,这肉吃两口香,吃太多了也腻得慌。”
冯海山先是用刀将肉块切成薄薄的片,再切成细细的丝,最后又“咣咣”地剁了起来。冯满仓嫌吵,便用双手捂了耳朵,眼睛还一直盯在电视上。当《新闻联播》前奏的声音响起时,人们便讨论起国家大事来,说是讨论,也不过是当新闻里播放出国外发生动乱和灾难时,大人们和孩子一起发出惊讶和同情的声音来。
在大人的连日忙碌和孩子的期盼中,年终于是来了。跟约好了似的,家家户户也都在大年三十这天早上像是才刚刚准备妥当。从现在开始,不管是剥种子、掐辫子,还是铡草、纳鞋底子,都统统放在一边,尽情的享受这可贵的休闲时光。
冯满仓睁开眼睛的时候,母亲刚刚和完了面,正把面盆放在炕上的褥子下面,院子里还传来“噼噼啪啪”折断干柴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在被窝里舒服地伸展了懒腰,懒洋洋地喊:“娘!”
赵玉莲听见声音转起头,看儿子已经睡醒,喜气洋洋地说:“仓,睡醒啦?起床啵?”她从床上拿起儿子的棉衣、棉裤到炉火上去烤。
冯满仓望着房梁,伸手数着上面的椽子,等数完一遍母亲正好把烤热了的衣裳递过来,对他说:“起吧!咱今儿早上吃面条,你穿衣服,我去切面条。”
冯满仓坐起身来开始穿衣裳,赵玉莲便去里屋忙活,冯满仓问:“娘,俺爹在院子里干啥嘞?”
“恁爹在院子里劈柴火嘞,咱家前晌要炖肉了啊!”
赵玉莲将切好的手擀面散放在箅帘盖上,托着箅帘盖放在炕沿上的面盆上,她又用火枪子扎了煤让火苗更旺起来,把温在一旁的锅重新放在炉火上。冯满仓穿好了衣袜下床,赵玉莲又赶忙去给儿子倒热水准备洗脸,忙完了这一切她又走到里屋切了葱花放进碗里,又撒了酱油和盐粒准备做卤子。当锅里的水开始翻滚时,赵玉莲用勺子舀了汤水浇在碗里,又点了几滴香油,葱花卤子的香味便飘散了出来,她又把箅帘盖上的面条下进锅里,对站在旁边的儿子说:“仓去喊恁爹吃饭!”
洗完脸精神起来的小家伙“哦”了一声,便蹦跳着出了屋。
冯海山正在院子里抱了干柴走到房檐下东边的灶台边,他把干柴放到一边,弯身准备点火。冯满仓掀动门帘走了出来,喊:“爹,快吃饭啦!”
说着话,冯满仓走到父亲身后,他看看锅里盛了多半的水,水里还浸着几块昨晚切好的肉块,水上还漂着一袋香料包。他问:“爹,你这是准备干啥嘞?”
冯海山擦燃手里的洋火,让小小的火焰引燃准备好的棒子帽儿,说:“准备炖肉了呗!等会儿啊,叫我把火烧着就回屋吃饭。”接着,他又用燃烧着的棒子帽儿引燃了灶炉里面的干柴。等干柴也开始烧起来后,他才放了心,又往上面架了两根干柴,对儿子说:“走吧,回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