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刚亮,冯满仓还没有睡醒,冯海山就早早地吃了碗面条出门去了,他昨晚和人约好一起去赵王寨淘换家具。
一行四人由冯建朝开着自家的拖拉机前去。当柴油机被摇响之后,“嘣嘣嘣”的声音响过了整条街道,冒着青黑色的烟驶出了村庄。
冯满仓睡醒后,觉得屋里十分安静,便试着喊了一声母亲,没有听见母亲答应,他便立刻坐起来。见父亲和母亲都没在屋里,冯满仓便扯着嗓子大声喊:“娘!”
“欸,仓睡醒啦!起来吃饭吧。”赵玉莲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冯满仓便放了心,他又躺回被窝里,侧着身看墙上的红砖。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似乎也听不见母亲做事的响动,冯满仓在床上躺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冯满仓拿起旁边放着的棉衣套在身上,又爬到对脚炕上揭开席子,拿出暖得热乎乎的袜子穿在脚上,将秋裤塞在袜子里后,又去穿棉裤。等冯满仓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赵玉莲掀开门帘进了屋子。她见儿子已经穿好了衣服,便去端暖瓶往脸盆里添水,“赶紧下来洗把脸,我和恁爹都吃完饭了,等下你自己吃啊!”
“哦。娘,俺爹嘞?”冯满仓提上鞋跟,走到脸盆前准备洗脸。
“跟着恁秋田叔去赵王寨了。”赵玉莲揭开偎在炉火旁的饭锅锅盖,用筷子将熥热的包子一个个捡在碗里。
“就他俩去啦?”冯满仓一边用手捧着水“噗嗤噗嗤”地洗脸,一边问道。
“他们四个人嘞,有恁爹、恁秋田叔,还有建朝跟二付财。”
“哦,他们咋着去得耶?”
“建朝开着拖拉机去的,买了东西就直接拉回来了。”赵玉莲一边和儿子对话,一边又给儿子盛汤。
冯满仓将擦完脸的毛巾甩在悬绳上,又走到窗台那开始抹香香,嘴里继续问道:“娘,早上吃的啥啊?”
“昨天晚上剩下的包子熥了熥,喝的棒子糊涂,你赶紧吃饭吧!”赵玉莲给儿子盛完饭,又忙碌着准备出门。
“娘,你干啥去啊?”
“我哪也不去,就在院子里簸麦子。”赵玉莲交代一声就走到了院子里。
冯满仓先走到门口,掀开门帘探出头去,见母亲坐在椅子上将簸萁放在腿上,低着头在那里挑粮食,他便走回桌子前,坐在那里开始吃饭。
冯满仓觉得包子经过熥热,味道有些淡了,站起身走到高桌前,用筷子在腌咸菜的罐子里夹出一块白菜疙瘩来。他用凉水把白菜疙瘩冲洗一遍,再坐回饭桌前。
经过盐水浸泡的白菜疙瘩,颜色雪白,用牙齿轻轻一咬,发出“嘎吱”的清脆声响,吃起来爽口鲜美。冯满仓就着咸菜吃起了包子,喝起了棒子糊涂。
吃饱之后,冯满仓擦了擦嘴角,走出屋去。屋外阳光正好,母亲就坐在院子的阳光地里,正把粮食里的小石子、硬土块仔细的挑出去。家里养的两只母鸡正在跟前徘徊,时不时低下头去啄一啄,捡吃地上掉落的麦粒。
赵玉莲跟前还摆放着一个簸箩,里面堆放着已经簸好挑净的麦子。赵玉莲端着簸萁走到一边又簸了几下,见不再有灰尘和杂物飘出,便走到簸箩前倒下了粮食。她回身看见冯满仓出来,笑着问:“吃饱了啵?”
“吃饱啦,娘,咱家又该磨麦子啦?”冯满仓站在椅子旁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和脸上,暖融融的,不见冬日里的冷冽,十分惬意。
“面还够吃半个月的,马上过年嘞,提前把面磨好呗。”赵玉莲把袋子里的麦子倒进簸萁里,然后端了沉甸甸的簸萁到一边去簸,上下颠动间,麦子里的尘土和少许的麦芒飘落在地。母鸡们便跑了过去,围在那里,时而低头去啄食,时而抬头歪着脖子去看这娘俩。
赵玉莲停下来,将簸萁放在地上,蹲下身来把簸萁舌头上还被麦芒包着的麦粒用手搓了三四个来回。经过搓动,麦芒破开,露出了里面的麦粒。赵玉莲又搓了几下,便又端起簸萁去簸,将大部分麦芒簸出去后,就端着簸萁坐在了椅子上。她把簸萁里的麦子都颠到一侧,然后用手从麦子的边上分出一小撮,将这小撮里的杂物挑拣出来丢出去,然后再用手分出一小撮来。
冯满仓靠过去,他蹲在母亲跟前也用小手去帮着挑出杂物。经过一番挑拣,麦子变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一个石子或者土块了,赵玉莲又站起来端着簸萁去一边簸了几下。
经过反复的簸和挑拣,一袋麦子都干干净净地堆积在了簸箩里。冯满仓蹲在地上捏了几个石子和土块丢给觅食的母鸡,母鸡们先是吓得扑棱着翅膀跑开,然后又转身跑了过来,去啄食刚刚在地上滚动的石子和土块。
冯满仓看着母鸡们把石子和土块啄进嘴里又吐出来,乐得“咯咯”直笑。
赵玉莲把簸萁和空袋子收回了东屋,又走进堂屋里,不一会儿她端来一盆水,水里还泡着一条毛巾。
“娘,你端水干啥嘞?”冯满仓站起来,垫着小脚,活动有些麻木的双腿。
“擦麦子。”赵玉莲把水盆放在簸箩边上,把毛巾完全浸湿,再拧干水,然后拿着湿漉漉的毛巾插埋在簸箩中的麦子里,用力地擦了起来。每擦一会儿,她就把毛巾在水盆里洗搦几下,盆里的水慢慢变得浑浊起来,簸箩里的麦子经过擦洗从暗黄变得鲜亮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像金子一样闪耀着光芒。
赵玉莲新换了一盆水,又擦了几个来回,等水盆里的水不再变脏才停歇下来。她抬胳膊擦了下额头微微冒出的细汗,在椅子上坐下揉搓着自己的胳膊。
“娘,你累啦!”冯满仓绕到母亲身后,用自己的小手在母亲的背上轻轻地捶打着。
“哎哟,胳膊酸啦,坐这儿歇会儿。”
“娘,那这麦子还收进袋子里啵?”
“先不收了,在这儿晾着吧,等后晌恁爹回来了再收。”赵玉莲用手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将冯满仓拉到了身前。
日上三竿,歇息过后的赵玉莲将院子里跑着的几只鸡圈到了鸡窝里,才放心的进了屋。她把铺在床上的被褥抱出来,晾在了庭院里的悬绳上,又开始搬动屋里的轻便物件。
“娘,咱今儿扫房子啵?”冯满仓想起昨晚父亲和母亲说的话。
“扫房子,恁爹不在家,咱先把能搬动的东西都搬院里。”
“那我搬啥啊?”他跑进屋里,扫视着家里的摆设。
“仓把椅子和板凳搬院里吧,摆得远远的,等会儿大件的东西搬出去就有地方放了。”赵玉莲拿一条绿色的围巾包了头,俯身要搬低桌子。
“娘,我跟你一起抬。”冯满仓跑过去,两只手抬住桌子的一个边。
赵玉莲看着懂事的儿子,笑着轻声说:“行,你跟娘一起抬,小心点别荡着腿了啊!”
一件件的物件被搬出了屋子,在庭院里一一摆开,赵玉莲端来水盆,又拿来刷子和抹布。
“娘,咱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得啥时候刷得完啊?”冯满仓手里拿着刷子,蘸着盆里的水刷着桌子腿。别看他力气小,干起这样细心的活来可仔细了,他不放过木桌缝里的任何一点脏泥,擦洗过的木桌几乎全要露出原有的木色。
“干起活来心里别慌,手里的动作快点,沉住气,一会儿就干完了!”赵玉莲拿着钢丝球用力地擦着锅底。
“干活真累!”冯满仓蹲了一会儿,又觉得两条腿发麻,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腰肢发酸。
“过完年到秋季你就该上学啦,到时候就好好的学习就行。”赵玉莲看着依旧干得卖力的儿子,笑着说道。
冯满仓不太懂上学和干活有什么关系,他用手扶住桌子,使劲擦洗着桌子木缝里的污渍,擦洗完了桌子又去擦洗三把椅子,等把椅子擦完又去擦洗两个板凳,等把最后一个杌子擦洗完,冯满仓也是感觉胳膊酸胀。
“娘,这杌子咱平时也不坐,还擦它干啥耶?”冯满仓坐在晾干了的椅子上,两只胳膊肘架在膝盖上。
“这杌子还是你去年上育红班的时候打得嘞,等你过了年上学的时候还带着去,学校里的桌子高,坐杌子正好。”赵玉莲也停歇了,她望了望日头,又对儿子说:“别干了仓,玩儿会儿去吧,我去做饭,咱吃完饭再干。”
听到母亲的这番话,冯满仓欢呼一声,他跑进里屋,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炒熟的花生装进了口袋,又抓了一些拿在手里,走出门对母亲说:“娘,那我出去玩儿了哈!”
冯满仓来到院门口,他左手捂着口袋,助跑两步从土墙的豁口处攀上土墙,他沿着土墙走了几步,又跳到堆积的柴草上面。他感觉有些无聊,又从柴草上面迈上土墙,最后蹲在土墙的拐角处吃起了口袋里的花生米。
过了不大一会儿,冯满仓看见二叔冯海林从东边走了过来,他连忙从土墙上站起来,跳到柴草堆上,又跳到街道上,等着二叔走近。
“二叔,你去哪啦?”冯满仓主动跟冯海林打招呼。
“哟呵,仓咋一个人在这儿玩嘞?”冯海林微胖的脸上显出笑意,眯着眼,伸手揽住了冯满仓,“你前晌干啥啦?”
“我跟着俺娘刷桌子啦,二叔,你去俺爷爷家啦?”冯满仓从口袋里抓出几个炒花生递到二叔跟前。
“我说咋没见你出来玩嘞,我不吃,你吃吧。”冯海林放开侄子,“我刚从恁爷爷家回来,走,去恁家。”他迈步走向了冯满仓家,又问道:“恁爹在家了啵?”
“没有,俺爹去赵王寨了,还没回来嘞。”冯满仓跳着小脚跟在二叔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