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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海山看了看时间，对冯存民说：“爹，俺几个去一起坐会儿，你去啵？”
冯存民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向来不好热闹。”
冯海山便又和母亲说一声，领着冯海林和冯海申走出门来，赵玉莲和秦月霞也跟婆婆招呼一声，跟着男人们出了门。他们走到门口，冯海山跟小弟冯海申说：“你去跟庆法说一声，咱们一起去。”又转过身对妻子说：“恁过去坐会儿啵？”
冯海申向胡同北边跑去，赵玉莲说：“你们去吧，男人坐一块又是吸烟又是喝酒的，俺不去。仓，走，咱们回家嘞！”秦月霞也招呼冯满盈一起回家。
冯满仓跟着母亲走过两个院门，回头看父亲还站在爷爷家的门口站着，问母亲：“娘，俺爹跟二叔他们干啥去啊？”
“他们几个准备去恁珍国叔家喝酒去嘞，跟着恁庆法叔、庆义叔，还有珍法大爷。”赵玉莲拉着儿子的手走出了胡同。冯满仓听着这些名字，知道都是本家的大爷和叔叔，也就不再追问了。
家家户户都敞开着门，从庭院里或者院门前亮起的灯使得街道不再漆黑，不断闪现在空中的两响也增加了一番热闹。男人们大多在这个时候聚在一起喝酒去了，女人们也各自回了家去，也有稍微上了年岁不喜和儿孙聚在一起喝酒，独自在家又觉无聊的人便站在街道上聊天说话。女人们便也放心孩子们在这年末的最后一天晚上去跑去闹，街上的孩子们倒多了起来。
刚刚拐出胡同，冯元瑞和冯玉川几人就跑着从西边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吆喝着。冯满仓招呼冯元瑞，冯元瑞从他身边跑过，喊：“满仓，过来一起玩啊！”
“走啊，走啊！”冯玉川几人在后面也咋咋呼呼地向冯满仓喊。
冯满仓便扭头望着母亲，说：“娘，俺想去玩会儿。”
“去吧，玩一会儿自己回家啊。”赵玉莲说。
“别玩太长时间啊仓，别乱跑！”秦月霞也在身后叮嘱着。
冯满仓答应一声，朝着冯元瑞的身影跑去。
冯元瑞几人跑到一家院门口径直进去了，冯满仓跟过来看，正是冯元瑞的爷爷家。他紧跟着进了院子，听见堂屋里喧闹成一团，还传来冯元瑞奶奶吵人的声音。冯满仓掀开门帘进去，见几个玩伴正拥挤在炕边的炉火旁，每人手里都拿着两个或三个两响爆过后的炮筒。
“恁几个拿这个干啥嘞？”冯满仓问站在最后面的冯自景。
冯自景扭头望着冯满仓，胖乎乎地脸咧嘴一笑，说：“玩儿呗。”看他两手空空，又说：“你有啵？没有我给你一个，我有仨嘞。”
冯满仓接过崩成多半截炮筒，看着层层紧紧包裹的牛皮纸，问：“这咋玩儿啊？”
“嘿！”冯自景露出得意的神色，“你这就不懂了吧，把它对火点着拿着玩。”
站在前面的冯三伟往后扭头，见冯满仓跟了过来，又露出独有的缺了门牙笑，问：“你刚才去哪啦？去恁家找你也没人。”
“去俺奶奶家啦。”冯满仓望着把炮筒对着火拿着往外走的刘双利，见他把炮筒上烧着的火苗吹灭，只留下燃着火星的红光。
“你有啵？我给你一个。”冯三伟也给冯满仓递过来一个炮筒。
“我有啦！”
“我给他啦！”冯自景瞪着圆眼说。
孩子们一个个把手里的炮筒去炉子那用火点着，又一个个的拿着走到院子里。冯元瑞的奶奶孔氏依然在屋子里喊：“玩这玩意儿干啥你说，别烫着咯，把衣裳烫个窟窿回家也得挨吵！”
孩子们只当没听见她的吵嚷，见院子里的人都聚齐了，冯元瑞一挥手，“走喽！”大队人马便叫喊着跑出了院子，他们在光亮斑驳的街上、胡同里奔跑了起来。冯满仓这时候才完全明了了牛皮纸炮筒的玩法，当他举着燃着火星亮光的炮筒飞奔起来的时候，快速的风把火星吹得更亮了，继而火星变成了火苗燃烧了起来。火苗呼呼地往后刮去，照亮了炮筒和小手，孩子们又开始咋呼起来。他们跑了一阵，觉得有些烫手，便停下来把火苗吹灭，然后再加入奔跑的队伍中。他们跑过了一个胡同又窜进另一个胡同，跑完了一条街道再进入另一条街道，手里的炮筒快要烧完的时候就凑着火苗把另一个炮筒点着，似乎终要跑完这旧的夜，跑到新的年去。
他们终于跑累了，拐进冯玉川爷爷家的院子，将手里的炮筒纷纷扔到院墙底下踩灭。冯元瑞大着嗓门喊：“大哥，在家干啥嘞？”
村里都是依着辈分喊人，还没上学的娃叫早已当上爷爷的人大哥，在村子里一点也不稀奇，孩子们也都觉得没什么不妥。冯玉川进了屋，像是到了自己的领地似的，带着玩伴儿去水缸边舀水喝。
“哎呀，可不能再喝凉水啦，这儿有热水，一个个的挨着喝！”冯玉川的奶奶望着一个个头上冒着汗的孩子们进屋去水缸边舀水连忙去阻止。
“过来，过来！一人喝杯热茶水，谁喝了就可以抓一把瓜子吃，谁不喝就没有啊！”冯玉川的爷爷坐在沙发上，笑呵呵地看着进屋的这帮孩子。
孩子们便又从水缸边聚拢到桌子前，一个个将茶杯里的热水吞进了肚子，各自发出一声“哈”的声音，然后笑嘻嘻地去抓桌子上的瓜子。都喝了水又抓了瓜子的孩子们和两位老人打了招呼，再次走到街道上。
这时候，男人们在酒场上已经划起了拳，女人们也都回到家里，街道上除了他们一帮小子，几乎没有了人。“走呗，该回家啦！”刘双利提议，嗑着瓜子的孩子们一个个的安分下来，便排成一排缓缓地走向村西头去。
冯满仓到了家里，母亲正和两个女人打牌。冯满仓认识坐在炕沿上向左侧着身有着高大骨架的女人，三莲是和母亲同村的姐妹，另一个向右侧着身的身材娇小的姑娘叫小芳。小芳还没有结婚，是本村的姑娘，漂亮的脸庞和背上束扎着的乌黑秀发总是让冯满仓想起《小芳》歌曲里唱的那几句歌词。
“娘，我回来啦！”冯满仓喊。
“小仓回来啦，去哪玩儿啦？”年轻的姑娘率先开口，跟冯满仓打招呼。
“哈，看跑那一头汗，腊月里跑一身汗，你可真行！”身材高大的三莲有着响亮近乎粗犷的嗓门。
赵玉莲正好打完手里的牌，起身下了炕，说：“我先走完牌啦，输赢看恁俩的了啊。”她嘻嘻哈哈地笑着，走过来给儿子倒水洗脸，“去哪玩儿去啦，出这么多汗！”
“就在街上跟着他们跑啦，拿着炮筒子对着火，一跑就烧着啦！”冯满仓兴奋地跟母亲说着刚才的事，洗完脸又被母亲拉到椅子上坐下。
“你自己洗脚啊。”赵玉莲伺候完儿子，就准备上炕继续去打牌。
冯满仓把一双小脚丫泡在水里，喊：“娘，给俺打开电视！”
赵玉莲又转身去打开电视，这时候最吸引人的当然是中央频道的联欢晚会。赵玉莲上了炕又去打起牌来，只是三个女人的心思也都被电视里的节目吸引了。冯满仓被逗得咯咯直笑，郭达和蔡明表演的《机器人趣话》实在是让人发笑，小芳把手里的牌一扔，说：“不玩了，不玩了，我陪小仓看会儿电视。”
三莲笑着说：“你抓的牌不好吧，故意说要看电视。”
赵玉莲看着还踩在水里的脚丫，又下了炕，“来，擦脚上炕看去吧，头上也没汗了。”
冯满仓让母亲给自己擦了脚丫，双脚钻进棉鞋里站起来，赵玉莲便顺手把孩子的袜子也洗了。冯满仓却站着不动，手扶着母亲的后背，眼睛紧盯着电视，不时地发出咯咯笑的声响。赵玉莲端走洗脚盆，又催着儿子上炕，冯满仓便扭着头去迈上煤火台子。
小芳伸手拉了冯满仓一把，冯满仓两脚甩掉鞋子，扶着小芳的手和胳膊跪在了炕上，接着他又摁着小芳的肩膀挪到了炕中间的位置。三莲把扑克牌收起来，见小芳和冯满仓都盯着电视看，便打趣道：“仓，给你说个媳妇儿吧，行啵？”
小品正好结束了，冯满仓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三莲又重复了一句：“我给你说个媳妇儿，你要不要？”
电视上开始又唱又跳的歌曲，冯满仓不喜欢，摇着头说：“不要！”
赵玉莲从门外倒水回来，将洗脚盆放在了门后，听见三莲打趣儿子的话，也笑着接过话茬：“等俺仓长大了吧，长大了让他三姨给说个媳妇儿。”
电视上演唱结束，又开始下一个小品，三莲却依然不饶了冯满仓，“给你娶一个跟刚才机器人那样模样的媳妇儿，你愿意啵？”
冯满仓干摇头。
三莲又说：“那娶个跟现在这个扎两个辫子的嘞？”
冯满仓有些着恼，不去理会她，却又听三莲说：“把小芳嫁给你吧，小芳你愿意啵？”
小芳见玩笑开到了自己身上，要去挠三莲的痒痒肉，却被身高胳膊长的三莲挡了回来。冯满仓却一下子红了脸，挪开身子，假装看电视出神。
三莲见冯满仓红了脸，像是瞧出了他的心事，哈哈笑道：“哈哈——玉莲，看恁小仓不说话啦，原来喜欢小芳这样的啊！”
小芳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也羞红了脸，和三莲歪倒在炕上闹做一团。三莲和小芳闹了一阵，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担心丈夫在家伺候孩子不周到，便提出回家，小芳也跟着走了。
赵玉莲将两人送出院子，进屋把灌满开水的热水瓶塞进了儿子的被窝筒里，自己也上了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