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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房顶上融化的雪水汇聚于晶莹透明的冰挂尖上，不停地滴落下来，砸在墙角下的地面上，迸溅出欢快的水花。连日的羞怯终于褪去，太阳重新散发出暖人的白光。地面上积雪的边缘开始变得透明，从下面开始悄悄地延出水来。
赵玉莲端着针线筐准备串门，喊着儿子：“仓，我去恁大娘家玩儿去啊，你跟我去啵？”
“去！娘你等我收拾完了啊！”冯满仓把自己积攒的玻璃球快速的装进酒盒子里。
出了院门，冯满仓看着母亲端着针线筐，好奇地问：“娘，你今儿个咋不掐辫子啦，又开始做鞋嘞？”
“昨儿个勒得手疼，歇了一天，今儿个手不疼啦，就做鞋呗。”
“还得多长时间做好啊？”冯满仓问。
“就剩缝鞋帮儿啦，缝鞋帮儿快，两天就差不多啦！”赵玉莲有些高兴地说，她得意自己做鞋进程的迅速，接着说道：“今儿个前晌把袜箍缝上，后晌就能缝完一双鞋帮儿，明儿个再缝一双，你今年的单鞋就够穿啦！”
“那我明儿个就能穿新鞋啦？”冯满仓也高兴起来。
“明儿个不行，这会儿还冷嘞，等暖和了再穿。”赵玉莲看着前后跑动的儿子，心里盘算着离春忙还有几天时间，还可以给丈夫和自己也各做一双新鞋。
冯珍国家住在东边第二个胡同里，赵玉莲因为过年时的走动，最近也喜欢去串门找岳素琴聊天。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过过道，来到了院子里，冯满仓稚声喊：“大娘！”
岳素琴在屋内透过窗户口望见是赵玉莲母子，忙走出门来招呼：“小仓来啦，快进来！”
赵玉莲走进屋，看着靠墙摆放整齐的一套天蓝色多人沙发，桌几上也被擦的一尘不染，笑着问：“在家干啥嘞？”
“刚刷完碗，啥也没干。”岳素琴指着沙发，“玉莲坐沙发上，我给你倒杯水，仓你喝糖水啵？”
“刚吃完饭，不喝水，你别忙活啦！”赵玉莲看着没有一丝褶皱的沙发套，白色的丝巾平展地铺在靠背上，她习惯性地坐在了旁边的竹制椅子上。
岳素琴端着水杯放在低桌上，看见赵玉莲坐在了椅子上，不由得问：“玉莲，你咋不坐沙发上？沙发上软和，坐着带劲儿！”
赵玉莲笑着说：“沙发太软和了，坐的时间长了腰疼，干活也不得劲。”
冯满仓毫不客气，只扑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问：“大娘，俺满军哥嘞？”
“满军吃完饭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去哪玩儿啦，仓你看着家里有啥好玩的你就拿着玩啊！”岳素琴也搬来一张竹椅，坐在赵玉莲的对面开始掐辫子。她看着赵玉莲手里的鞋帮，问：“这是给仓做鞋了？”
赵玉莲把卷成卷儿的松紧带铰下两段两指来长的块来，把其中一段贴在鞋帮靠近脚脖子的豁口处，她比划着大小，说：“欸，给仓做的，这孩子的脚长得快，不提前做到时候就没鞋穿啦！”
“就是，满军的脚长得也是挺快，我年前给他做了一双，够他穿一阵的。”岳素琴抽出一根莛子搭在了辫子上。
“恁这不性急，有的是功夫。”赵玉莲拿起剪刀修改着松紧带的边缘。
冯珍国在镇子上开了一个厂子，虽说这两年效益不好，但家境也比一般的农家人好上一些。岳素琴笑了笑，说：“珍国把村西那二亩地收回来啦，开春之后想着种春长果嘞，以后也没啥闲工夫啦？”
赵玉莲仰起头，活动了下稍显僵硬的脖子，说：“那地租到期啦？”
“包出去三年，今年就到期啦，厂子也快散啦，就没让他再往外包。”说到这儿的时候，岳素琴明显地叹了口气，“老农民，还得靠种地！”
冯满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母亲两人的对话，他不关心租地包地的事儿，也不操心大爷的厂子怎样的经营情况。他翻看着沙发旁边桌几上的图书，除了几张显得陈旧的报纸外，还有两本带有图画的小人书。冯满仓对小人书有了兴趣，这是他在来大爷家之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虽然看不懂字，但丝毫不影响他从图画中的人物神态和举止上得到乐趣。
岳素琴看见冯满仓翻看着小人书比较入迷，指着床下的纸箱子，说：“仓，你爱看小人书啵？那床底下还有老些嘞，想看就自己去拿。”
冯满仓听见后十分高兴，他乐颠颠地从沙发上下来，跑到床底下钻了进去，在那纸箱子里找到了更多色彩鲜艳的小人书。
临近晌午，赵玉莲准备带冯满仓回家的时候，冯满仓手里抓着几本小人书不舍得松手，岳素琴说：“仓拿走吧，到家里再看。”
冯满仓扭头看了看母亲，赵玉莲把针线筐端在手里，笑着对他说：“仓，给大娘搁回去吧，恁满军哥回来还要看呢，咱以后来了再看。”听见母亲这样说，冯满仓撅着嘴但还是把小人书放下了。
“哎呀，让满仓拿回家看去吧！”岳素琴抄起那几本小人书塞到冯满仓手里，“满军不看了，他早看过好几遍啦！”
“等下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啥时候来啥时候看就行！”
冯满仓把怀里的书放下，有些赌气地走到门边，不去看母亲。
赵玉莲跟着儿子走出院门，对送出来的岳素琴说：“走了啊，回屋吧，别送啦！”
岳素琴送出门外，笑着说：“那恁走吧，下回再来啊！”
冯满仓沉默地低着头走在前面，赵玉莲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直走到家里，赵玉莲放下针线筐自去做饭，而冯满仓又去翻弄他自己的玻璃球了。
赵玉莲用粗盐炒了一锅花生米，花生米的香味混着粗盐的焦香味让冯满仓忘记了不快。赵玉莲用两块厚纸片垫着炒锅的耳朵将熟透的花生米混着粗盐倒在了光溜的地面上，她对馋在一边的儿子说：“先别急啊，让它晾凉再吃。”
过了约有五分钟的功夫，冯满仓又凑到花生米的边上，问：“娘，长果粒儿能吃了啵？”
赵玉莲从地上捏起一个花生米，手指轻轻捻动，红色的果皮破碎开，露出里面奶白色的果仁，“不热啦，能吃啦！”她把手里的果仁儿喂进儿子的嘴里，牙齿咬动间响起清脆的响声。赵玉莲把花生米从粗盐堆里挑出来，装在了盘子里放在桌子上。
后晌，赵玉莲搬出缝纫机匝了鞋帮的边，又拿起麻绳开始最后的缝制。冯满仓却窝在家里不出门，自己从炕席底下拿出父亲的书希冀从里面翻出图画来，赵玉莲催他出去玩，他也不去。翻了一阵，书中除了长出芒儿的麦子和露出须的棒子外，就是一些各样的虫子，没有让人神往发笑的小人儿，冯满仓乐津津地翻了一阵才将书塞进席底。
院里传来响动，赵玉莲让儿子去看，冯满仓从炕上下来跑出去看，见是父亲跟二叔拉了一排子车棒子秸秆，正准备铡草。冯满仓跑过去，热切地喊：“二叔！”
冯海林看见跳在身边的侄子，笑着问：“小仓在家了啊，咋没出去跑着玩儿啊？”
“前晌我跟着俺娘出去玩儿了，后晌不愿意去啦！”
“哦，那就在家玩儿吧，你离远点啊，别让草崩到你喽！”冯海林抬起铡刀柄。
冯海山将棒子秸秆填在铡刀底下，笑着问：“恁娘干啥嘞？”
“俺娘在屋里纳鞋帮子嘞。”冯满仓回了父亲一句，又和二叔说话，“二叔，恁家有小人书啵？”冯海林在乡镇中学任职，冯满仓觉得应该会比自己家里多些可能。
“小人书？你想看小人书嘞？”冯海林笑着看他，“你看见谁家有小人书啦？”
“俺满军哥哥家有，床底下有一箱子嘞！”冯满仓又悄悄靠了过来，“恁家有啵？”
“俺家没有。”冯海林按下铡刀，“咔嚓”声不断地响了起来。冯满仓沉默地蹲在一旁没有离开，冯海林趁着大哥拉拽棒子秸秆的空隙瞅了一眼在那里独自撅嘴的侄子，笑着说：“咋啦，不高兴啦？”
冯海山也后知后觉地扭头看了眼儿子，果然看见他蹲在那里，小嘴儿撅得简直能拴住一头驴。冯满仓低下头不说话，眼圈里却要流出眼泪来。冯海山说：“过两天，过两天集上我去看看，有的话给你买一本小人书，行啵？”
冯满仓听见立刻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父亲，冯海山和冯海林见他那个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冯满仓也嘿嘿地笑了。
晚饭后，昏黄的灯光下，赵玉莲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丈夫和爹娘各赶做一双鞋。她决定的理由是：丈夫不是下地干活，就是要去做些买卖，整日奔波少不了费鞋；而母亲年事已高，做鞋已失了手劲，需要提前给他们备好；而自己还有去年的旧鞋可以穿，旧鞋穿着比新鞋还要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