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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场雪，满眼无瑕；念一段过往，斑驳结痂。
“下雪了，下雪啦，下雪啦。”
林玫在王娅的欢呼声中醒来，看闹钟指向六点半，是太困还是闹钟罢工，她慵懒起身摁亮灯。
同学们掀开被子伸出小脑袋朝向窗外：
“哇，白茫茫的雪野，白茫茫的小山丘，白茫茫的操场。咱们去打雪仗。”有同学提议。
操场上，漫天的雪花，迎着风儿飘洒，一片一片仿若同学们纯真的笑脸。同学们都成了雪娃娃，你追我赶在雪中玩耍。
王娅为雪人画着眼，描着眉，点着樱桃小唇，眼看美人掀帘露娇容，被从天而降的长腿同学一脚踢飞了半截手臂。一群女同学愤然围住长腿同学，齐发功，各发力，将其拿下，摁在雪地里喂他吃雪饼，欢声笑语在校园里喧哗。
林玫退出人群走到那棵桂花树下。疏影横枝银珠吊坠，纯得透彻，亮得刺眼。她不忍去碰触，让心在枝桠间的空隙处呼吸，踮起脚尖，牵起衣裙在树下转圈、转圈。凝固一树晶莹，跌落一地雪泪。
操场的一隅，王慧依着栏杆，望着衣袂飘飘白如雪的林玫，羡慕嫉妒恨：
“我没有的她都有，富有的家庭，疼爱的父母，相依的闺蜜，关爱的老师，有才有貌，老天亦是如此偏爱。难道公主就是公主，丑天鹅就不能有公主梦吗？”她凝望苍穹，遥问天堂里的父母，任雪花与思绪纠缠。
教职工宿舍楼，陈萍老师的阳台上。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伸长脖子，在栏杆缝隙里看操场上撒欢的同学们，时而开心，时而哭闹，时而欲攀爬栏杆，时而跺脚。陈萍老师走出来收衣服，再回到阳台把女孩拽进客厅，“咣当”关上了阳台门。
这是1989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来得变幻莫测。
叮铃铃，陈萍老师抱着作业本和试卷走进302教室。还有同学望着窗外的飘雪，欣赏雪景。这雪飘得绵长，从天亮一直飘到晚饭前，这节数学课是今天的压轴课。
“数学课代表，过来把试卷发下去，都仔细看看测验成绩，对不对得住你们疯狂高涨的情绪？”陈萍老师环视同学们后严肃训斥。
同学们铺开各自的试卷，看卷头醒目的分数，扫视卷面的钩钩（√√）叉叉（XX），无奈多过喜悦的神情凝然。
王娅懒得看试卷，目光飘向窗外雪景中的柏拉图。
林玫看着醒目的2份试卷，五味杂陈，整张试卷只有名字赫然，其他都是试卷的本真。那天刚写完名字就被陈萍老师叫去办公室，这2分从哪里得来？她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一个个地，精神抖擞，花枝招展，成绩也是奇葩朵朵开。两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放眼一片，还有心思在操场上挥洒流汗，我都替你们寒颤。”
陈萍老师发挥着口头功，对准同学们一阵猛扫。
王娅收回目光望向林玫嘀咕：“有么事值得低头认错，你何错之有？”
林玫侧目碰上王娅的比划：“别吊她，就是个母夜叉”的手语。
时钟滴答滴答。林玫心里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却找不到哭诉的地方，多想有个洞穴钻进去，来躲避陈萍老师穿肺刺心射来的弓箭。
陈萍老师见林玫低头不语，开腔：
“林玫，站起来，你那两分知道从哪里得来？是我送给你的，不应该感激吗？”
怕什么来什么，林玫双腿打颤，瑟瑟站起来，囧得抬不起头。
王娅嗖地站起来怒怼：
“母夜叉你又想干嘛？那天考试，林玫刚写完名字就被你叫去办公室了。她哪有时间写，她稀罕你的两分么？”
林玫抬起头祈求王娅的表情：“别添油，快坐下。”她的脸烧成高原红，心在滴血，仍吐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给我滚出去，还敢顶撞，几天前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陈萍老师发飙。
“你还好意思说那事，随意撕毁别人的信件，随意给别人定罪，你就是昏庸无能的法官，知道不？快点给我们道歉！”王娅振振有词，一副伸张正义的口吻。
全班同学哗然，诧异的目光望向陈萍老师。
“证据呢，拿出来？”陈萍老师接住王娅的话语宣战。
王娅的目光转向张慧问：“有人能站出来作证吗，杨美丽老师留给林玫的三本书和一封信？”
张慧淡定自若，充耳不闻，埋头解答数学题。
“王娅，别说了。”林玫发出祈求声。
“林玫和邹飞谈恋爱，鸿雁传书还有理了，我销毁得可是她们的丑恶勾当。”陈萍老师一声惊雷炸响302教室。
五十几位同学诧异的目光转投林玫。万箭穿心，无处躲避，林玫疯一般冲出教室。
王娅随后跟跑出去，只留下同学们疑惑的目光和陈萍老师得意的窃笑。
校门口，王娅沿着茫茫雪地留下的足迹追赶。
林玫边哭边跑，最后瘫坐到一棵松树旁，抱着枝干大声哭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王娅跟上来坐在雪地上，拽林玫坐到她腿上，取下围脖罩在林玫的头上安慰：“特殊时期，不能着凉，不要伤心过度，会生病的。”
雪花还在一片一片的飘洒，林玫的心碎成滴血的冰渣，沙哑的嗓音唤不回曾经的晶莹无暇，眼睁睁看着一地雪白泼墨成忧伤的图画。
林玫哭着，哭着，想起王娅的病体还承载着八十多斤的自己，抹干眼泪，嗖地弹跳起身，再蹲下身为王娅按摩早已麻木的双腿。
王娅拽起林玫，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劝慰：
“去吃饭，去上晚自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得像这棵松树，傲雪凌霜，独立挺拔。陈萍她算个球，把她踩在脚下或是踢走便是。”
教室仿佛回不去了，林玫害怕那五十几双火辣辣的眼睛，打着冷颤，挪不动双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