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些情绪

遥看花随风，细听水飘零；春风如故，不胜心寒；几度风雨至，浮沉泪沾衣；空对月，欲言止，说给谁人听？亲人在天堂，月圆故乡凄。

A市的塔西中学教工宿舍里，陈萍老师架上简易小方桌，供上一尊观音佛像，点燃三炷香，跪在地上膜拜。

林木子拿着林玫的日记本，敲响陈萍老师的宿舍门。陈萍老师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没来得及拍膝盖上的灰尘便拉开门问：

“您是？”

“我是林玫的妹妹林木子，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吧？”林木子夺门而进，自我介绍。

陈萍老师赶忙给林木子拉凳子，让座：“你坐，你坐，知道你们会来问罪。看，我已经在忏悔了。”说着指向观音菩萨像。

林木子眼扫房间，桌子上摆放着一老者遗像，一个小姑娘的遗像，两旁燃着香烛，供果。

陈萍老师懊恼地看着林木子说：“真对不起，当林玫撞向大货车时我才知道错了，是我把一个活生生的姑娘逼死了，我该死，该死。”说着要抽自己的嘴巴。

林木子漠视着陈萍老师说：“您这是演戏给谁看呢？我姐姐，妈妈在天上看着您呢，您要忏悔面向天堂吧，看她们能否接受，能否原谅。”

陈萍老师叫苦连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是真心忏悔，你看，我的丈夫背着女儿过河，让洪水给冲走了，我也伤心啊。”

林木子看看桌上的遗像问：“您爱您的丈夫和女儿吗？您懂什么是爱吗？”

陈萍老师继续哭诉：“我不知道，以前是仇恨她们的，现在他们走了，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舍不得。”

林木子拿起笔记本敲桌子，愤怒地说：“您懂得失去亲人的滋味了吧？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何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女？是你玷污了我姐姐的青春，是你夺取了我姐姐的芳华，是你残害了我姐姐的生命，知道吗？”

陈萍老师吓得哆嗦起来，支支吾吾：“现在我知道错了，错了。你看，我来这世上也没过上好日子。我在你姐姐那么大时被别人辜负，本要去自杀的，被这老头救了，后有了这残疾姑娘。几十年来被老头虐待打骂，被这残疾姑娘折磨，我的青春该找谁算账呢？又有谁为我说话呢？”

林木子火冒三丈：“您的意思我来得不应该？您失去的青春要找人替代吗，我姐姐碍着您，惹着您了，您要伤害她？真是岂有此理，天大的笑话。”

陈萍老师突地跪拜在佛前：“菩萨，惩罚我吧，我错了，没想到自己的这张臭嘴会害死人。菩萨，救救我吧。”

林木子翻着笔记本，读着林玫曾经的无助，哭着问陈萍老师：“您知道我姐姐当初的感受吗？您三番五次拿着刀剜她的心，知道她有多么痛吗？”

陈萍老师看着林木子的悲痛，也跟着大哭：“我知道错了，我在忏悔呢。”说着跪在观音菩萨像面前不停地磕头。

林木子上前拉住陈萍老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您太让人痛恨。这么无知的大人，还是老师？真令人费解！”

“你骂我吧，替你姐姐，替你妈妈都可以，想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我活着也是一种折磨和惩罚啊。”

“您起来吧，我是不能把您怎样，或许法律也不能把您怎样，但道德的谴责会像桎梏一样缠绕您。您继续在佛前忏悔吧，看佛能否原谅您。”林木子看着眼前可恨可怜的陈萍老师，说着拿起林玫的笔记本离开陈萍老师的宿舍，离开塔西中学。

这个午后，林木子把心事放在云端，把呼吸挂在树梢，把悲痛隐在心的一隅，只是东风一吹，便散漫心田，溢出心窗。

林木子回到机关幼儿园，林玲在一个幼师怀抱里睡着了。她接过林玲回到宿舍，掀开被子放林玲睡下，被林玲的小手抓住：

“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我很乖的，妈妈。”

林玲小手放空，哇哇大哭，睁开泪盈盈的双眼，看着林木子。林木子抱紧林玲安慰：“乖，林玲不哭，小姨在呢，小姨在呢。”

林玲看着林木子问：“小姨，我妈妈呢，她去了哪里，怎么不要林玲呢？”

“妈妈去了远方，等你长大了就回来看林玲。”

“等我长多大，有你这么高算大吗？”

林玲在林木子怀里比划。

“嗯，就我这么高。林玲快快长大吧，妈妈就要回来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化作满池点点萍。林木子上完下午课拉着林玲走出机关幼儿园。

门外，卷毛驾驶解放牌汽车等候多时了。他在前车镜子里看见林木子和林玲的身影呼叫：

“木子，王叔饭做好了，让我来接你们的，快上车。”

林木子抱起林玲迟疑了一下，跟着上车去王娅父亲的家。自从林玫走后，王叔每天晚上做好饭等她们去吃，看着年迈的王叔为自家付出的种种，林木子多了一份责任，发誓要为王叔养老送终。

回到王娅父亲简陋的家，桌上已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林木子又感受到了妈妈在世时回家的场景。

窗外灯火闪烁，家里烟火袅绕。

王叔把林玲架在高凳子上。盛上蒸鸡蛋一口一口地喂进林玲的小嘴巴里。

林玲拍着小手，嗲嗲喊王叔：“我吃一口，爷爷吃一口。”督促王叔吃自己碗里的饭。

卷毛看着林木子的忧郁劝慰：“吃吧，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的未来我们都不会缺席，明天我父母还等着你们去呢，王叔是吗？”

“要看你如何表现，要看我们木子愿不愿意呢。”王叔拉着长腔回。

总有一些情绪，在言语里显得苍白，在文字里变得干瘪，不如不诉也不写，且做一粒寂静的种子，深埋进土里或沉默或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