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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梦娟侧身躲在窗户背后，直到陆刚的警车驶出办公楼，蜜蜂般飞进异彩纷呈的大街，她才长长出口气回坐到沙发上。
顺手扯张湿巾擦擦脸，再照照镜子，确认自己的表情和以往一样，戚梦娟才慢慢恢复领导派头。她知道，现在全单位、全城的人，都在议论自己，都在等着看笑话。她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千万要冷静、睿智，既不能怕人说是非，又不能招惹是非。
为消除大家的疑虑，戚梦娟决定到各股室道声辛苦，给下属拉拉关系。这样，既能博得大家的好感，又能起到无形的威慑作用。来到项目部，戚梦娟破例给下属们道了声辛苦。她和几个得力助手聊完工作，说了一大推支持、谅解和感谢话。看大家受宠若惊，戚梦娟的自信陡然上升，觉得自己威严尚在，她鼓励大家几句，强调一番纪律后，昂首挺胸直往综合办公室走。看房门半掩，里面的嗡嗡声像蜂子朝王，戚梦娟下意识停止了脚步，她收回推门的手，侧身而立专心倾听：
“施宇豪这个狗贼，呜呼哀哉，死得活该。”
“这混蛋太野蛮、太霸道，死太便宜他。他应该接受组织调查，应该尝尝被剥夺自由的滋味，应该向全县人民下跪认错。”
“别幸灾乐祸，施宇豪虽然死了，他的势力还在，情妇还在。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等着看好戏吧。”
若是以往，戚梦娟肯定当场揪住这些摇唇鼓舌的人。除了训斥、道歉、写检查，她还要通报批评、甚至纪律处分。她一贯强势，最容不得手下人清闲，不是随时取消双休、节假日，喝令全体职工没完没了加班，就是一件小事、一个小会，婆婆妈妈四五个小时不收风。
和施宇豪一样，她折磨、折腾人也有瘾。她觉得，要干好工作出政绩，除了别出心裁、创造这样那样经验，最重要的是随时动用纪律处分条例，一年四季都要把气氛搞得像打仗似的紧张，让每个职工充分感受压力，让他们高度紧张，丝毫没有时间和空间想私事、干私活。
“干好自己的事，别信谣传谣，当心领导知晓。”
办公室李主任一发话，满室的嗡嗡声戛然而止。戚梦娟有点欣慰，正考虑下步向领导推荐李主任时，大嗓门鲁轩忽然拍着桌子粗声喝道：
“别拿领导压我，我从来都没尿过这娘们，这种靠姿色起家的妖怪，迟早一天要被巡视组打回原形。”
戚梦娟不敢再往前走，像做了贼似的急忙逃回局长室。现在她才知道，犯了众怒的后果有多可怕，才明白得势时，切莫飞扬跋扈任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世事轮回，人人都有落魄时，从前自己以折磨、折腾职工为乐趣，现在她感觉到了反噬的力量：
“墙倒众人推，我该怎么办？”
想着刚才柳絮菲咄咄逼人的问话，以及职工们字字扎心的议论，戚梦娟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她徐徐吐气，强迫自己冷静，一次次打开房门又关上。以前，她认为这幢大楼的主宰权属于自己，这里的一花一草，包括每个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高兴，大家就有好日子过，她不高兴，每个人都要跟着倒霉。现在，她忽然感觉这里原来是个舞台，这里的一切，根本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有幸在这里，扮演了一会儿花旦、青衣和傀儡角色。除了声音、汗水和责任是自己的，其它诸如剧本、道具、掌声、包括观众都是别人的。曲终人散时，自己既不是贵妃，更不是守身如玉的黛玉，留不下一丝痕迹，也带不走丁点东西。
“那晚袭击我们的大汉究竟是谁？”
关上房门，戚梦娟虚弱地靠在真皮椅子上喃喃自语。这几天，她表面若无其事，一副女强人派头，其实内心恐惧到了极点。施宇豪意外死亡，许多事情的责任就落到了她头上。回想那些从自己手上，水一般流出去的项目资金，回想自己执行施宇豪的口头决定，N次违规办理的那些事务，戚梦娟惶惶不可终日，总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利剑，身后有无数根手指在戳脊梁骨。
“幸亏那晚我顺手把摄影包提下了车。”
自言自语时，戚梦娟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那天晚上，施宇豪动情地叮嘱她，叫她以后少去太极山庄，说那里不干净。
“难道施宇豪知道了什么秘密？”
左思右想一阵子，戚梦娟依然一头雾水。那天晚上在苦竹滩，她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鼻。对方不但将她打昏，而且还侮辱了她，醒来后，施宇豪和袭击者都不见了踪影。她摸索着收拾完地上的纸巾，背着摄影包，在冷月清辉中走了一公里路，就隐约看见了施宇豪坠崖后的白色轿车。惊恐中，她来不及思索，第一时间拨打了苗雨诗的电话。
苗雨诗是大道集团老总，手下有建筑建材、房地产开发、物流快递等公司，由于很多项目都要仰仗施宇豪和戚梦娟的支持，所以接到电话后，苗总二十分钟之内就赶到了现场。苗雨诗和戚梦娟是发小，二人的关系很铁，几乎每星期都要聚会。面对苗雨诗的追问，戚梦娟不敢说谎，除了隐瞒自己被袭击者侮辱一事，其它的事都告诉了苗雨诗。
苗雨诗起先有些慌张，后来看施宇豪的轿车，自动跌进湖中只露出车顶才展颜一笑。她叫戚梦娟不要慌张，一切听她安排。回到太极山庄后，戚梦娟叫来总管于和小声嘱咐一番，就和戚梦娟一起泡温泉、喝酒，直到戚梦娟心情完全平静，才亲自开车送她回城。
“施宇豪为啥说太极山庄不干净，苗雨诗为啥不准我提有人袭击一事？”
戚梦娟百思不解，正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时，苗雨诗的电话来了：
“戚局，看新闻没有，哎，太可惜了，铁血警察陆刚，我多年的偶像,原来是个人渣，太伤自尊了。”
电脑开着，戚梦娟一动手指，陆刚的不雅视频就出来了。浏览完各大网站的最新消息，草草看几条有代表性的评论，戚梦娟的心情突然灿烂起来：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以后再没人烦我了。”
短暂的兴奋过后，戚梦娟又开始焦虑。目前省委巡视组已进驻花县开展工作，施宇豪死后，许多事情的焦点全集中到自己身上，虽然每次施宇豪电话里令她划拨资金时，她都暗暗录音，虽然自己没贪污、受贿，但毕竟没坚持原则，毕竟和施宇豪有暧昧关系。事情一旦暴露，自己肯定身败名裂，逃不脱接受调查、乃至坐牢的下场。
对施宇豪，戚梦娟既厌恶又感激。十年前，戚梦娟只是政府机关的一名临时工，其工作除了打字、接电话、送文件外，还负责领导们的餐饮服务。施宇豪来花县当副县长那天，接风宴还没结束，就醉得人事不省，况且还吐了戚梦娟一身污秽。当时，戚梦娟虽然恶心得直发干呕，但还是压制住情绪，将施宇豪扶回了房间。施宇豪醒来后，看戚梦娟不但帮自己清洗脏衣服，而且床边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感激之余，当场就说了许多动情话。
此后，由于经常接触，施宇豪渐渐被戚梦娟的美艳和才华所迷，为了帮她改变身份，他利用职权，把她从这个单位调到那个单位，给她搞特招指标、送她外出学习镀金，短短六七年时间，他自己不但从副县长、副书记，一步步走到了县长位置，而且还让戚梦娟乌鸦变凤凰，从临时工、事业单位人员、副局长，最后成为大权在握的局长。
越想往事心里越乱，戚梦娟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忍不住慨然长叹：
“往事如烟，富贵荣华都是梦。”
从前，每当想起往事，戚梦娟很兴奋很自豪，觉得自己命里带贵人星，天生就是受人追捧的命。今天她第一次感到龌蹉和耻辱，觉得自己从皮肤、骨肉、乃至灵魂里，全都是脏东西。她一次次扪心自问：
“如果当初拒绝施宇豪，我活得有没有现在风光？”
尽管有些厌恶施宇豪拍脑袋决策的坏脾气，不喜欢他独断专行的工作作风，但从内心讲，她还是很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没有他的厚爱和提携，自己只能弯腰低眉伺候人，只能逆来顺受，根本享受不到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快感。
“局长，你的信件。”
办公室李主任的敲门声，打断了戚梦娟凌乱的思绪。她搓搓脸，照照镜子，理理发丝才令李主任进屋。
“谁送的？”
戚梦娟看牛皮纸信封上只有她的名字，没有寄件人的姓名，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李主任怯怯地说，送信人是个乡下老头，没留名把信丢给保安就走了。戚梦娟本想训斥李主任，转念想到刚才职工们的议论，扳着的脸瞬间和蔼亲切。她接过信件，关切地询问一番李主任近段时间的工作、心情和家庭情况，直到对方完全放松，且露出崇敬感激的表情，才微笑着叫他离开。
信封内没有文字，只有一个U盘。凭感觉，戚梦娟断定U盘里有重要内容，她打开办公室门看看外面，确认大家都下班回家，才反锁房门，颤巍巍将U盘插到电脑上：
“天啊，这是谁干的？”
U盘里的视频内容，竟然是她和施宇豪那天晚上，在车里的丑陋表演，戚梦娟吓得魂飞魄散，感觉头上的天真的塌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