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走进监控室,迎面遇见王玉玲。
“政委好。”王玉玲打个招呼匆匆离去。
李怡有些诧异,回身问道,你不坚守岗位,要干啥?王玉玲站定怯怯回答,报告政委,刚才牛局通知我关掉审讯室的摄像头,立即去他那里协助审讯。
“胡闹,赶快回来,一分钟也不能离开岗位。”
李怡很气愤,她嘱咐王玉玲,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监控室,任何人不准调阅和拿走监控资料,否则纪律处分。
王玉玲打开监控,忽然尖叫起来,李怡回身一看,只见审讯室里牛正强正在用打火机烧武林宗的手指。武林宗的手指上直冒油,痛得龇牙咧嘴,牛正强狞笑着大声喝问:
“武林宗,别以为有人保护就无视法律,说,为什么带刀进入钱家大院,是不是想暴力讨债?”
话音刚落,接着就是武林宗挨打的砰砰声。李怡气极了,跑下楼推开门大声喝道:
“牛正强,你敢刑讯逼供?”
牛正强吓了一跳,他说政委,这家伙太顽固,我正在给他讲政策呢。李怡虎着脸问,为什么打人?牛正强自我解嘲打个哈哈说,报告政委,我没有打他,是他想攻击我。
“李政委,他真打我了,还烧手指,非要我承认自己是黑社会老大。”
牛正强气得脸色苍白,他指着武林宗厉声喝道,我打你了吗,有啥证据,你不是黑老大,青天白日带着一帮人手持刀具,进入钱家大院干啥?
武林宗大声喊冤,他说这是钱家三兄弟的圈套。今天一早,钱猛来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是他的五十大寿,叫我务必带一帮人赶过去帮厨,还再三强调带上宰羊杀牛的刀具。在东村,钱老大的命令谁敢不从,我接到命令,马上组织一帮弟兄前往,刚进钱家大院,还没搞清楚原因,就被一伙人打得头破血流。
听了武林宗的话,李怡心里有底了,他对牛正强说,这件事必须依法调查清楚,一切都按规矩办,不准刑讯逼供,不准滥用私刑,我会全程监督的。
由于李政委及时介入,牛正强再不敢刑讯逼供。眼看自己和钱猛来精心导演的好戏就要穿帮,牛正强又急又气。他知道,如果这场戏演砸了,苗总和叔面前交不了差不说,要扳倒郑欣就更难了。
独自抽了一包烟后,牛正强决定给叔和苗总打电话,要把这场戏演活,看来得搬大神,再拖下去就翻不了盘了。
从牛正强的态度和武林宗的叙述中,李怡明显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回到监控室,恰巧王玉玲刚准备给她打电话。王玉玲说,政委,牛局哪来的胆子,什么时候了,还敢刑讯逼供?李怡叫王玉玲不要声张,等会儿牛正强肯定要调阅并销毁监控录像,她令王玉玲做好备份,注意保密,一定要保管好证据。
回到办公室,李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以前郑欣给她说,花县的公安内部很复杂,必须下大力清理整顿,她不以为然,现在她彻底信了。
“但愿郑局这次行动有大收获。”
自言自语时,城管局殷局长的电话忽然打来。殷局长的口气很硬,他说李政委,创建全国卫生城市,是目前的中心工作,你们包片负责的飞龙街车辆乱停、垃圾遍地、行道树死了三棵不说,而且每天无人站街值班,连基本的罚款任务都没完成,按包片管理规定要处罚。
一听姓殷说话的口气,李怡心里就不舒服。这人原是南街派出所的民警,由于经常与社会人员混在一起,被人称为殷烂眼。两年前,殷烂眼不知什么原因,与牛正强搭上关系,通过牛的引荐,很快得到牛再田赏识,于是顺风顺水连升两级当了局长。
尽管有气,李怡回话的声音还是比较柔和,她说殷局长,街上有垃圾,你应该找值班的环卫工人,那是你们的管理责任,行道树死了,你应该找林业专家。至于没人站街执勤,对不起,我们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扫黑除恶,谁也没权利动用警力去扫街、站街。
“那罚款任务呢,李政委,你总得让我有个台阶下吧。”
李怡忽然笑了,她说殷局长,我上月就说过,你们那种自行规定的罚款,没有法律效力,是非法的,你不能让我们知法犯法吧?
掐断手机信号,李怡愈想愈气愤。现在牛再田在花县一手遮天蛮横霸道,经常拍脑袋决策。什么扫街、全天站街执勤,车辆乱停、乱扔垃圾罚款都是中心工作,各单位干本职工作,反而成了不务正业不讲政治。
深呼吸长出一口气,李怡刚要出门,督察组孙副领导的电话来了。孙副领导说,李政委,东村手工艺厂,是花县经验的主要参观学习地,过几天全市各县的领导都要来调研和学习,你们挂钩扶贫的对象,一直没进厂打工,现在督察组正式约谈你局,郑欣的电话打不通,请你过来一趟。
“怎么今天全是烦心事?”
李怡气不打一处出,然而督察组约谈,她又不敢怠慢。东村是牛再田树立的典型,去年钱猛来从外地引进一家手工艺厂,由于厂老板经常虐待工人,且把工资压得很低,因而没人愿意进这家厂务工。为了应付市里组织的参观学习活动,为了把花县经验做大做强,牛再田便下指标给各挂钩扶贫单位,规定如果完不成任务,则年终考评不合格。公安局的指标是,不管用什么办法,动员两名挂钩对象进厂务工。上月,李怡费尽了口舌,并答应由局里没人每月补助1500元现金,才动员到两名建档立卡户进厂务工。这个月由于局里经费紧张,再拿不出钱给挂钩对象,于是督察组的约谈电话就来了。
正要出门,郑欣来电话了。他说我马上关机,有事你打另一个号,等会儿可能有大波电话找你放人,你全部往我头上推。如果有领导亲自登门,你不要慌,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那里咋样,有没有收获?”
李怡的话还没问完,郑欣已关了机。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李怡强迫自己冷静,她知道决战时刻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乱方寸,一定要挡住四面八方的压力,这样才能给郑欣争取时间。
“李政委在吗?”
正要出门,政法委领导张民突然来了。张领导的脸色很难看,他一进门就问郑欣在哪里,为什么关机?李怡倒杯水笑嘻嘻端上来说,领导息怒,郑局的电话从早上起就一直打不通,我正着急呢。
“为什么干扰刑警队的审讯?”
看张领导咄咄逼人,李怡本想顶几句,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念头。她决定以退为进,先探探对方的口风:
“领导,你刚来不清楚情况,刚才,牛正强刑讯逼供,如不是我及时制止,武林宗的手指就被打火机烧废了。”
张领导不以为然,他喝口茶点燃烟再喷口烟雾才说话:
“让这些黑恶分子吃点亏也好,谁让他们平时无法无天,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李怡不动声色,这时她已知道张领导的底牌了。她给对方的茶杯续满水,和颜悦色问,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赶快打电话叫郑欣回来,东村是全县治安先进村,过几天全市的综治办主任要来参观学习,他这个时候传唤钱猛来,不想混了是不是?”
看对方急得不行,李怡知道郑欣掐着某些人的七寸了。她不露声色,只管给对方续水,直到张领导不耐烦了才非常得体地说:
“领导,我实在联系不上郑局,要不您在这里等他,督察组孙领导约谈,我得赶快过去呢。”
一听督察组约谈,张领导便不说话了。他问李怡是不是东村工艺厂那事?李怡反问你怎么知道?张领导望天叹一口气说,我们单位也被约谈了,哎!那家厂既虐待民工,又克扣工资,谁愿意去务工。
去督察组的路上,李怡一共接到五个电话,都是县领导打来的,都问郑欣在哪里,为什么查东村?李怡统统回答暂时联系不上郑局,等把情况弄清楚,再专程给领导们汇报。
李怡八面玲珑和县领导们周旋时,郑欣也在临县公安局与钱氏三兄弟过招。
他先把钱猛来凉在一边,决定从最蛮横的钱滚来身上入手,因为这家伙不光袭警,而且在东村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之后,被打者还要给他下跪求饶,还要交平安费。
钱滚来果然不是一般的横,面对罗所长等人的问询,他要么破口大骂,要么闭目不言,还扬言出去后,一定请东城派出所的人吃晚饭。郑欣和柳絮飞最后上场,钱滚来一见柳絮菲便情绪激动:
“你这臭娘们,早知你前几天进村要撒臭尿,我当时就该废了你的手机。”
长这么大,还没谁敢这样辱骂自己,柳絮飞气得脸色都变了,要不是在执行公务,他早一窝心脚踢过去了:
“钱滚来,我们已掌握你开赌场、收保护费,欺压、毒打村民的证据,别抱侥幸心了,老实交代吧。”
钱滚来哈哈大笑,他说你一个蹲着撒尿的黄毛丫头,还没资格审问老子,赶快找个人嫁了,别在这里瞎咋呼。
郑欣起先一言不发,任钱滚来撒野,直到对方说出,老子最多在这里呆半天,出去后东村还是钱家的天下,才猛然一声大喝:
“钱滚来,你彻底栽了,这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郑欣的话犹如一把尖刀,刀刀见血,直刺钱滚来要害。他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公安局,就凭你刚才辱骂警察,挑战和藐视法律,你就没法出去了。看钱滚来目瞪口呆,郑欣趁热打铁,他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当真以为东村是你钱家的天下,当真以为那些被你们长期欺压的村民好惹。你搞清楚,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出来混迟早是要还回去的,现在全国都在扫黑除恶,再大的官都不敢保你,你们钱家的威风和气数,被你们自己玩完了。
钱滚来被骂得晕头转向,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
“我什么阵仗没见过,你别吓老子。”
郑欣不慌不忙走上前说,且不说你打警察、打村民该判多少年,单就你放高利贷,收保护费,剁人家手指抵债,私自关押、强奸女债务人,你就没机会出去了,如果主动交代,或许还有机会见到儿女。
见钱滚来双腿时不时抖动,郑欣知道这家伙开始后怕了。接下来,他就把钱滚来平时收保护费、毒打、关押村民的事情一桩桩抖出来,钱滚来起先不承认,由于柳絮菲说出了时间地点人物,慢慢的,钱滚来再不敢耍横了,他承认,有些事是他做的,有些事是弟弟钱飞来的杰作。
“说说你大哥钱猛来吧。”
钱滚来和钱飞来暗里不和,正一股脑揭弟弟老底时,郑欣突然转移了话题。一提到钱猛来,钱滚来马上住口,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头上,称大哥钱猛来毫不知情。
拿下钱滚来后,郑欣长出了口气,走出审讯室,他望着罗所长笑笑,握着老所长的手由衷说:
“老所长,感谢你平时收集了这么多铁证,不然我们就被动了。”
罗所长也长出一口气,他说再过两月我就退休了。退休之前,能为东村铲除毒瘤,能把钱家三兄弟送进监狱,我再没什么遗憾。
“老所长,下面我俩联手去会会钱飞来。”
面对郑局的邀请,罗所长一脸得意,他说钱飞来虽狡诈凶狠,但我有办法对付他。郑欣好奇地问什么办法,罗所长附耳过来小声说:
“这小子有洁癖。”
郑欣莫名其妙,猜不透罗所长葫芦里装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