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躺在医院病床上,柳絮菲不知自己昏了多久,也不知是谁把她送来的。
头昏得厉害,她不敢睁眼看周围环境。试着挪挪身子,但全身的肌肉、骨头都不听使唤。锥刺般的疼痛,使柳絮菲又一次昏迷。
迷茫中,她感觉自己一会儿轻飘飘飞上天空,腾云驾雾任意翱翔;一会儿又变成石头重重摔在地上。再者就是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与牛头马面们纠缠和恶斗:
“你是谁,为什么闯进地狱来?”
“我是警察,你们犯了罪就该伏法。”
“哈哈,法,什么是法?权力就是法,我就是法。”
高台上坐着一个戴面具的小个子,他一声喝令,那些围攻柳絮菲的怪物们,全都停手下跪高呼主人。小个子把一双臭脚搭在案台上,双手捧着水烟筒咕噜噜吸一阵子,哈哈笑着说:
“柳美女,只要你不管闲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柳絮菲双手叉腰也跟着哈哈大笑,她说你既然敢一手遮天,为何不敢摘下面具,给警察谈条件,你腐败得直不起腰了是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接下来就是一场生死搏斗。牛头马面们前赴后继,一波波往上冲。柳絮菲感觉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小,眼前这些四肢发达,面目丑陋的怪物,既打不死又打不退。她掏出手机给陆刚打电话求救,但怎么也拨不通号,急切间,只听小个子尖声喝道:
“砸坏手机,不准她报警。”
“还我手机!”
一声大喊,柳絮菲再次苏醒。尽管头晕目眩,周身奇痛难忍,她还是硬撑着睁开了眼睛。病房里,除了队里的同事王玉玲,还有纪检组的周洁,她二人一个坐在门口玩手机,一个倚在床沿上打瞌睡。听柳絮菲呼喊,王玉玲一激灵赶快问话:
“絮菲,你终于醒了!”
“那些被打的民工怎么样了,我的手机在哪里?快拿给我。”
看柳絮菲急得要起床,王玉玲赶忙伸手按住她说,那帮民工已经送医院,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你的手机摔坏了,过几天换部新的吧。一听手机摔坏,柳絮菲脑海里咯噔一声顿时懵了:
“难道刚才的梦幻是真的,没了证据,怎么治那些人的罪?”
周洁在一杯果汁里插上吸管,笑嘻嘻举到柳絮菲嘴边。柳絮菲感激地看两眼周洁,吸两口摇摇头说,周姐,我伤得怎样,好久能出院?
周洁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扯张纸巾给柳絮菲擦嘴,待柳絮菲情绪彻底稳定才说话:
“你是怎么卷进那场械斗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絮菲吃惊地看着周洁,好半天才反问道:
“怎么是我卷进械斗,太极山庄保安殴打讨薪民工,我上前制止,难道错了吗?”
周洁一脸严肃,她说据目击证人说,那帮民工是你带过去的,民工们首先出手伤人,从而引起双方械斗。
“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柳絮菲气得大喊,她一激动,浑身的伤口就崩裂。王玉玲看她痛得直皱眉头,怜爱地抚着她的头安慰道,絮菲,别动怒,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周洁侧脸看着柳絮菲,继续冷冰冰说话。她说,从太极山庄提供的监控视频看,那天你的确参加了械斗。作为一名刑警,这种行为明显是违纪违规的,你好好养伤,出院后我们再说其它事。
“我没有参与械斗,那天我到太极山庄,远远见保安毒打民工,我上前制止,他们不听,反而袭警。”
“证据呢?拿给我看看。”
看周洁摊着手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柳絮菲急得面红耳赤。她说,我当时录了视频,还拨打了110,是他们摔坏了我的手机,是他们故意毁灭证据。
王玉玲安慰柳絮菲几句,转身以商量的口气对周洁说,周组长,絮菲伤得很重,能不能让她休息一会儿?
周洁舞动双臂说,我只想搞清当时的真实情况,我这是在保护她,你知道吗?
柳絮菲有点沮丧,她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面对周洁连珠炮似的提问,她只能装头晕。
天亮后,柳絮菲忽然感觉到了饿,尽管全身依旧疼,但头脑却比先前清醒了许多。周洁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王玉玲。王玉玲看柳絮菲醒来,急忙放下手机打水给她洗脸擦手:
“玉玲姐,我伤得怎样,好久能出院?”
“除了头部的伤口,腿脚各有一处骨折。大概得躺十天半月,你放心养伤,郑局安排我这段时间陪你。”
王玉玲手脚麻利,护理伤员很在行。她给柳絮菲擦完身子,就打电话叫外卖,二人一边吃米线一边闲聊:
“玉玲姐,昨天那件事,上面怎么处理?”
看柳絮菲一脸期待,王玉玲喝几口汤,递过手机愤愤地说:
“自己看新闻。”
柳絮菲左手受伤不能动弹,她放下碗筷,拿起王玉玲的手机略略动几下手指,就看见了官网里的视频。视频里有现场图像,有领导指示,还有同期声。太极山庄总经理苗雨诗的镜头最多,讲话时间最长。苗雨诗面色凝重地说,昨天中午,一帮和本公司素无关系的民工,聚集在太极山庄门口,由于与本公司保安发生口角,导致后来双方肢体上的冲突。冲突中,双方人员不同程度受伤。事情发生后,本公司高度重视,第一时间把伤员送进医院救治。为此,本人郑重承诺,第一严惩本公司违纪违法人员,第二全力维护民工利益,除全部赔偿其损失,还义务帮他们追讨工程款……
“她说谎,事情不是这样的。”
柳絮菲气愤地喊了起来。她说不能让她们混淆是非,我得出面澄清事实。王玉玲说,这事没把你扯进去就万幸了,你有伤怎么出去,即使能出去,谁相信你的话,你有证据吗?
“难道我这顿打白挨了,难道就让她们这样肆意妄为下去?”
争吵间,局长郑欣敲门走了进来。柳絮菲正在气头上,一见领导前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牢骚。郑欣不怒,他拉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一边削水果,一边埋头听柳絮菲说气话。王玉玲看郑局似乎有话要单独给柳絮菲说,借故找医生出去了。郑欣关上门小声道:
“说够没有,没说够继续,说够了就听我说。”
郑欣首先自我检讨没保护好柳絮菲,接着才把话语切入正题。他告诉柳絮菲说,目前花县的黑恶势力很猖狂,这股势力盘根错节、欺行霸市作恶多端,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为将这股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一网打尽,郑欣反复告诫柳絮菲必须忍辱负重,先沉住气不要暴露目标,出院后继续追踪巴威。
这样一说,柳絮菲的气全消了,她看着郑局红着脸说:
“对不起,局长,是我冒失了,你处分我吧。”
郑欣笑了起来,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柳絮菲,转身扯张纸巾擦两下手,和蔼地说,幸好你没事,不然我没法给你爸交代。安心养伤,有事我会找你的。
局长刚走,王玉玲一阵清风飘了进来。她说太气人了,现在大街小巷的电子屏幕上,清一色滚动播放太极山庄的辟谣新闻,生怕人们不知道似的。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玉玲姐,你怎么也成愤青了?”
王玉玲听柳絮菲反过来开导自己,很是吃惊,心想这丫头刚才还义愤填膺,怎么转眼就变得成熟了,郑局到底给她说了什么?
“絮菲,我听说昨晚,很多大领导包括郑局都守在新闻中心,这条滚动播放的新闻,原来是按领导的指示和要求制作的。”
看王玉玲神秘兮兮,柳絮菲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玉玲姐,你要讲政治,不能信谣传谣哟!”
王玉玲急了,她把收好的垃圾扔在地上大声说,我信谣传谣,我那个播音员表妹,现在就在外面看医生。昨晚她熬了个通宵,这个领导说,这句话要这么改;那个领导说这个图像要这么剪辑,翻来覆去直到领导们满意,她才解放。
“玉玲姐,别激动,乌云遮不住阳光,正义有时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柳絮菲感觉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现在她才认清目前的局势,才明白郑局那番话的分量。
半月后,柳絮菲勉强能下床活动了。在她的一再要求下,郑局同意她出院回家静养。她的家在省城,由于不想惊动父母,王玉玲只好把她送回单位宿舍。除了按时送饭,王玉玲每天都要陪柳絮菲聊天,二人聊工作、聊人生,只要不涉及保密事件什么都聊。一天傍晚,柳絮菲倚在窗台上,两眼一直看着飘飞的雪花久久没说话。王玉玲不知她有心事,她一边拖地,一边津津有味说单位最近发生的事。
“牛队还真牛,半个月不到,施宇豪自杀一案,就成了铁定事实。”
柳絮菲一点不惊奇,她伸出手掌接一捧雪花,微笑着摊在王玉玲面前说:
“纸包不住火,是雪总会要化的。”
王玉玲看柳絮菲十分淡定,眸子里微波不兴,心里直犯嘀咕:
以前的柳絮菲整天叽叽喳喳口无遮拦,现在怎么突然变得高深莫测了,莫非她伤到了神经,莫非她悟出了什么道理?
“玉玲姐,陆队有消息了吗?”
一听柳絮菲打听陆刚的消息,王玉玲心里的疑团一下子就消了:
“哈哈,我还以为咋的,原来这丫头害相思病。”
柳絮菲脸一红,抄起布娃娃迎面扔来。王玉玲接住布娃娃,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直看,直到柳絮菲羞涩地低了头,才嬉笑着告诉她消息:
“他没事,只是降级调到了东城派出所。”
一听陆刚被降级,柳絮菲一改刚才的成稳老练,她上前一步揪住王玉玲的衣领说,为啥要降他级,他是被人诬陷的,这种卑劣的手段,怎么就没人看得出?
王玉玲不断咳嗽,她使劲挣脱抓扯大声喊道:
“这事又不是我决定的,你问我我问谁?”
吵闹间,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王玉玲整理好衣衫,刚打开房门,陆刚和郑欣就笑吟吟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