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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单位，陆刚在大厅的镜子前站了几秒钟才上楼。
楼梯拐角处，迎面碰到副局长牛正强。牛正强看见陆刚，双眼一亮赶快让道。他略略弯了一下腰杆，很和蔼地说：
“陆队，郑局在办公室等你，我有事外出，过一会儿就回来。”
陆刚有些惊诧，这人以前一直望天走路，今儿怎么了？以往，陆刚办的每个案子，处理的每件事情，牛正强都要挑毛病、找漏洞。这家伙很强势，不仅越俎代庖，随时擅自做主，而且经常在领导面前打局长的小报告。陆刚知道牛正强的背景，也欣赏他的能力，为了工作，为了把每个案子办成铁案，他没有给牛正强计较，处处让他。他明白，奉承和吹捧，未必能帮助自己破案，只有经得住打磨和折磨，才是一名合格的刑警。
“这家伙今天怎么一改常态，难道有喜？”
反复咀嚼牛正强的表情，陆刚迟疑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办公室。大厅里闹哄哄的，同事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捂嘴浅笑，大家一见陆刚，全都止语不言装出一副忙碌相。
“小王，那个神秘的脚印，排查出来没有，这几天与戚梦娟联系和接触的，都有些什么人？”
刑警王玉玲不回答问话，她红脸低头，一副羞涩相。她小声告诉陆刚，那个神秘的脚印，排查到现在仍然没有结果。这几天和戚梦娟接触的人很多，除了领导就是老板。刚才大道集团总裁苗诗雨，还亲自给她打过电话呢。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情况，这几天你们究竟在干啥？”
陆刚很恼火，他发现小王的眼神很怪，不但如此，其他同事的表情也怪。他看众人的时候，没谁与他对视，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然而他一旦收回目光转过身子，几十道尖锐的目光，齐刷刷就扎过来了。
一阵彻骨的寒凉，油然袭上心头：
“难道他们也相信网上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难道我触碰了什么人的利益？”
陆刚一支接一支抽烟，脑海里波涛翻滚。
施宇豪死亡案的诸多疑点和细节，电影般一幕幕闪现：施宇豪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他脖子上的刀痕作何解释，难道他自己割破血管，再驱车坠崖？如果是他杀，第一现场肯定在苦竹滩，因为他的手机里，保存着事发当天戚梦娟拍沙鸥的照片。戚梦娟为什么要说谎，她经历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她和凶手到底是啥关系？
“陆队，郑局请你去他办公室。”
王玉玲轻轻推开门声音细细的，生怕陆刚发火。陆刚看她眼里饱含同情和幽怨，知道自己可能出事了。他大度地对王玉玲笑笑，掐灭烟头，昂首挺胸往外走。面对同事们惊诧的目光，陆刚神色自然一点不尴尬。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坚信一切污蔑和谣言，都是镜花水月。冰消雪融后，自己的人格魅力依然是疾风中的劲草。
“报告，进来。”
局长郑欣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一边给陆刚倒水，一边漫不经心问话：
“查出结果了吗，施宇豪是自杀还是他杀？”
陆刚喝口茶，脸上的表情有点玩世不恭。他和郑局以前是老搭档，曾联袂破获过很多奇案，郑局从没把他当下属看，也不摆架子，什么事都是商量的口气。
“局长，我现在正追查一位神秘男子，如果锁定并抓住他，不但施宇豪的死因水落石出，而且两年前，太极山庄大堂经理张薇，在苦竹滩被奸杀案，也有可能告破。”
郑局摸出一包烟，自己用嘴叼出一支，顺手丢一支给陆刚。局长脸上浓云密布，说话的口气冷得像要结冰：
“抓住了吗，他是谁，目前关在哪里？把杀人证据拿给我看看。”
看局座扳着脸说话，陆刚有些泄气。的确，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掌握施宇豪被他杀的证据，那个神秘的脚印，虽然再次出现在苦竹滩，但他是谁，来苦竹滩干啥，认不认识施宇豪？这些情况一点都没弄清楚，也难怪牛正强提出质疑。
“局长，凭直觉，我断定戚梦娟知道内情，她今天有些惊慌，请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保证给你个圆满结果。”
郑欣两眼望天，好半天没说话。看他接连吐烟圈，陆刚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难道他也遇到了麻烦？”
陆刚不敢问话，摸出烟怯怯回敬一支给郑欣。郑欣不看陆刚，接过烟点燃继续吐烟圈，直到抽完第二支烟，他才冷冰冰说话：
“这个案子你别管了，从今天起由牛正强负责，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郑欣的话还没说完，陆刚就像被点燃的爆竹，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难道你也相信施宇豪是自杀，难道你也相信网上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不相信有什么办法，你拿得出过硬的证据吗？”
郑欣一拍茶几突然发起了火。他说，我相信你有啥用，你说施宇豪是他杀，但车里的小刀上，除了他本人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戚梦娟随时坐施宇豪的车，有毛发留在上面很正常。现在巡视组查出了施宇豪许多问题，不排除他有畏罪自杀的可能啊！领导们一个接一个电话打来，不断催我结案，你又没有证据反驳，我实在顶不住了。
“我给你添麻烦了。”
陆刚知道郑欣憋屈，他自我检讨几句，小声央求对方再给他两天时间。郑欣冷笑两声说，不是我不给你时间，你自己上网看看，你现在成焦点人物了，各级领导都做了批示，刚才局党委研究过了，从现在起，暂停你的一切职务，好好端正态度，配合纪委调查。
“你不能这样把我卖了。”
看郑欣推责任，陆刚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说，视频的事，我给你汇报过，其中缘由你最清楚，这事你不能装聋作哑，你得出面澄清事实。
“哈哈，没想到你会倒打一耙。”
郑欣看着陆刚，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陆刚放下茶杯央求道，当然，那次任务失败，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太相信线人，放松了警惕，以至于被他们在酒里下了药。我一定要雪耻，请你给我点时间。郑欣无奈地摇摇头说，一个优秀的刑警，被人迷昏并拍下不雅视频，还好意思讲条件。当初发展郝胜男当线人我就不同意，我多次提醒你对方不可靠，你当时义愤填膺，说她是你的同学，本质不坏，功夫又好，现在人家把视频都公开了，你还有什么招？
陆刚面红耳赤，内心深处恨极了郝胜男。他万没想到这个警校同学这般狠毒，酒里下药、偷拍并在关键时刻公布不雅视频。然而恨有啥用，面对局长的责问，再恨也得面对现实：
“郑局，对不起，那天我的确大意了，老鹰捕蛇反被蛇咬，这教训太深刻。”
看陆刚痛苦得直捶脑袋，郑欣的态度马上变了。他抚着陆刚的肩旁怜悯地说，不要气馁，要经得起打磨和折磨，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配合组织调查是必须的程序，你一定要端正态度，该我出面的我会出面澄清，该负什么责，我不推诿。你别以为我糊涂，节骨眼上亮出你的不雅视频，说明你的分析有道理，你的调查绝对触碰了什么人的敏感神经。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清醒头脑，越要经得起打击。
“有你这几句话垫底，我啥情绪都没有了，我服从组织决定，告辞。”
交出配枪，走出局长办公室，陆刚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他想：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对方怕我继续调查，那我就再向虎山行，索性将调查进行到底。
“陆刚，过来。”
走廊上，政委李怡站得很直，瓜子脸上的表情，比平时开会学习还严肃。李怡的身旁是一高一矮两位男子，高个子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平头方脸，小眼睛起先咪着，见到陆刚就变成了三角形。矮个子周身圆滚滚的，他没有高个子严肃，胖嘟嘟的脸庞略略有点笑意，他斜视着陆刚，直到对方走到跟前，才捋捋头发故意把头昂起来。
“政委好！”
李怡不待陆刚打完招呼就跨前一步说话，她说陆刚，这两位是县纪委派来的同志，有件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你给他们走一趟吧。
“我叫冷峻，他是颜励，我们走吧，车在外面。”
高个子把文件夹抱在胸前，冷冰冰做几句自我介绍，带头就往楼下走，矮个子伸手做个请的动作，笑眯眯给李政委点两下头，紧跟在陆刚身后。这时，正是下班时间，同事们看陆刚被纪委的人带走，全都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由于大家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没人给陆刚打招呼，有的假装没看见，有的侧身低头让路，只有柳絮菲不躲不避迎面走来：
“陆队，我有工作给你汇报。”
陆刚停住脚步，尽量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他说这两位是纪委派来的同志，从现在起，你直接给牛副局长汇报工作。
“同志，我能给陆队长单独说几句话吗？”
柳絮菲追上高个子，拦在他面前。高个子有些恼怒，他扬着文件夹严肃地说，这位同志，我们在办案，请你不要防碍组织调查。柳絮菲看对方气势逼人，怜爱地看一眼陆刚，眼里全是悲悯。矮个子见柳絮菲身材婀娜气质高贵，上前一步笑嘻嘻说：
“这位警官，如果的确有重要工作，交接一下还是可以的。”
高个子闻声止步，他板脸对矮个子说，颜厉同志，请不要违反组织纪律。矮个子两手一摊诡异地笑笑，迅疾板起了面孔。
柳絮菲凄美地站在雨帘中，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不知怎样帮助陆队，更不知以后该相信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