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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欣和罗所长还没进屋，里面就传出了钱飞来的吆喝声：
“我要洗手，赶快放老子出去。”
进屋一看，只见钱飞来把双手举在空中，唯恐沾上案桌上的灰尘，他两腿半蹲着，生怕座椅上有污垢。
罗所长给钱飞来打开手铐，和气地说，飞来，别嚷，走吧，我陪你去洗手。钱飞来看一眼罗所长，鼻孔里哼一声，昂头就往洗手间走。罗所长不动声色跟着，他见钱飞来一遍遍洗手，一次次整理衣裤上的皱褶，也不催他，只管给他套近乎。
回到询问室，钱飞来掏出纸巾一遍遍擦手，一次又一次清理座椅，直到郑欣有点不耐烦了，他才勉强坐下。
罗所长给郑欣使个眼色，叫他不要慌，然后端杯茶走过去笑嘻嘻说：
“飞来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请你来了解一些情况。在你三兄弟中，我最看重你，首先，你耿直潇洒，深明大义，就拿前几天你二哥打我耳光那件事说，当时你就替我出头骂了你二哥，单凭这一点，我就敬重并且还要感谢你。”
“二哥那个莽汉，什么人都敢打，我劝过他好几回了。”
钱飞来喝口茶，数落几句钱滚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目止语。罗所长不管对方想什么，只管说话。他说我在东城工作三十多年，马上就要退休。退休前能把一些心里话说出来，我觉得这辈子没白活。飞来啊，你出生那天，我就在你家搞户籍调查，你爸还请我吃荷包蛋呢。你读小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老师和同学都特羡慕你。你读中学时的风采，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学习好不说，人长得特别帅，追你的姑娘我知道的都有好几个。
罗所长的话滔滔不绝，没多久就把钱飞来说激动了。慢慢的，他开始大口喝水，大声说话。一会儿说自己曾捡到钱包交给罗所长，一会又说自己行侠仗义，暴打过欺负女生的小混混。罗所长一边帮钱飞来回忆往事，一边给他续水，直到这家伙咕噜噜喝下六大杯白开水，才回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非常惋惜地说：
“可惜你后来被两位哥哥带坏了。”
一听罗所长话音不对，钱飞来立即打住。罗所长不急，依然滔滔不绝说话，他把这些年钱飞来欺行霸市、收保护费、毒打、关押村民，聚众斗殴，强买强卖等等恶行，一桩桩一件件抖出来。
钱飞来抵死不认，他说罗老头，原来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捏造事实诬陷我，明确告诉你没门。
罗所长忽然怒了，他说钱飞来，我刚才的确是真心话，你小的时候的确很乖，但是，自从被你两位哥哥带坏后，你太让我失望，你比他们还坏还狠毒，钱猛来、钱滚来要打人要干坏事明目张胆。你呢，事先要策划，要假惺惺和对方拉关系，待对方毫不知情，毫无防备时才下毒手。林老头是你的远房亲戚，你们半夜强拆人家房屋之前，你还假惺惺买瓶酒上门说没事，叫他们全家都回来住。你前脚一走，钱滚来开着挖掘机后脚就到，活活将一家人打得头破血流，至今生活不能自理。还有季小怡几位女老师，就因欠了你的高利贷，你私自囚禁、多次强奸她们，还逼她们拍裸照，人家是你女儿的老师，你有没有人性？
郑欣一言不发，只管欣赏罗所长的精彩表演。姜是老的辣，他知道钱飞来打架斗殴在行，但要耍心计，他差罗所长好几个等级呢。
不管钱飞来如何狡辩，罗所长都不反驳，只管抖露钱家三兄弟这些年的恶行，不时还指出时间地点，在场人物。
钱飞来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他说，罗所长，你就别编故事了，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罗所长只管抽烟说话，完全无视钱飞来的态度：
“飞来，不要急，慢慢的你就懂了，自己干的事哪能忘记呢？”
钱飞来先磨磨蹭蹭，慢慢就不言语了。罗所长见他脸色绯红，不断提气夹腿，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只管翻来覆去抖露钱飞来欺压村民的恶行。
“我要解手，快带我去洗手间。”
钱飞来终于坚持不住了，他用央求的目光看着罗所长，双腿不断颤动。罗所长看一眼钱飞来，再看一眼郑欣说：
“解手可以，但你得如实交代问题。”
“我没干坏事怎么交代，难道你想刑讯逼供？”
郑欣见钱飞来耍横，猛然一拍桌子大声说：
“我们打你了吗，骂你了吗，罗所长给你点烟倒水，还要怎么伺候你才满意？”
钱飞来的脸红得厉害，他说既然没逼供，为什么不准我解手。郑欣呵呵笑道，解手是你的权利，你解啊，又没谁绑着你。钱飞来起身就走，没走几步又回头说，请把门打开吧。
郑欣冷冰冰说，对不起，你的问题没交代清楚之前，不能离开这间屋。钱飞来怒了，他说你们敢剥夺我解手的权利？罗所长笑嘻嘻说，飞来啊，我刚带你去洗手间，没剥夺你的权利吧。
这一下，钱飞来才彻底明白自己上了罗老头的当，他是最爱干净，最爱面子的人，倘若把屎尿拉在裤兜里，传出去丢脸不说，要命的是自己每天晚上都要做恶梦。
“好好好，我认栽，你们刚才说的那些事，都是事实，少部分是我干的，大部分是二哥伙同我干的。”
拿下钱飞来后，郑欣和罗所长双双松了口气，二人交换完意见，正要一鼓作气拿下钱猛来时，林局长的电话来了：
“郑局，情况如何？”
听完郑欣的汇报，林局长沉吟一会儿说，你们的行动已惊动了市里的领导，这样吧，先把钱滚来、钱飞来、小苗子等人的材料移交检察院，钱猛来的事先放一放吧。
“林局，如果放过钱猛来，我们就被动了。”
郑欣不同意林局的意见，他执意要把东村的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连根拔除。林局叹口气说，什么事都要一步步来，扫黑除恶任重道远，退步原来是向前，你认真思索吧。
看郑欣脸色不对，罗所长和柳絮菲急忙问原因。郑欣淡然一笑说，没什么，你们抓紧时间把钱滚来、钱飞来和小苗子的材料整理好，以最快的速度移交检察院。我们的时间不多，这件事要快。
罗所长一行人走后不久，临县公安局大院里忽然驶进四五辆轿车，不一会儿，在临县政法委领导的陪同下，花县的几位县领导满脸怒容，出现在郑欣面前：
“郑局长，这么大的行动，事先为什么不报告？”
政法委张领导首先发话。郑欣咳嗽一声笑着说，事发突然，没给各位领导打招呼，不恭之处，还请原谅。
“郑局，你这不是不恭，而是故意捅娄子，东村是花县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随时都有上级领导视察参观，你这样做是故意给花县抹黑，是故意让县领导难堪。”
副县长石河当场拍起了桌子，他逼视着郑欣，叫他马上放人。郑欣笑而不语，待几位领导都发表意见后，他才不紧不慢说话。
郑欣的话分量很重，每一句都如重锤，结结实实打在各位领导头上。他说钱家三兄弟及其打手，长期欺压、毒打、非法关押村民，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现在谁也没权放人。此外这三兄弟还涉嫌洗钱、放高利贷，私藏枪支弹药、袭警罪，如果各位领导敢在保证书上签字，敢承担责任，我可以放人。
“郑局，不要发火，我们也是遵照领导指示，有事好商量。”
石河见场面尴尬，哈哈一笑并逐一发烟。张领导接过烟点燃，双眼望天一言不发。赵领导吸一口烟看一眼石河，再看一眼郑欣，一脸的无奈。郑欣也把烟点燃，他想大家最好就这样耗下去，因为他要给柳絮菲和罗所长争取时间。
屋内烟雾缭绕，大家谁也不发话只顾吸烟，气氛尴尬而紧张。终于，赵领导沉不住气了，他说郑局，你看这样行不行，钱猛来的问题我们后一步调查，毕竟人家是村支书和人大代表，抓他还得走一些程序。何况过几天全市各县的领导都要来东村学习，你不能让我们下不了台。
“放他可以，但东村的黑恶问题我们会继续调查。”
郑欣沉默了许久才说话。他的话还没说完，石河就插进来了：
“钱滚来、钱飞来等人可以继续调查，但调查结果必须先上报县领导再行处理，另外今天这件事，不能报道，必须严格保密。”
看石河一行人扬长而去，郑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次自己不但捅了马蜂窝，而且彻底和牛再田撕破了面皮。以后，对方要给他设多少坎，给他下多少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只想把祸害东村的毒草连根拔除。
郑欣潜心思索下步计划时，太极山庄内，苗雨诗也在召开紧急会议。虽然事态紧急，但苗总依然打扮、穿戴得很入时，她表情凝重，说话的声音和语速也比以前沉重：
“各位都是太极山庄的元老，今天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现在我们必须拿出个对策，晚了就来不及了。”
总管于和咳嗽一声说，苗总，钱家三兄弟平时野蛮霸道，民愤极大，这次犯在郑欣手里，我们恐怕没办法搭救。
会计方莉一脸愁云，她说半月前，经侦队长张旺就在查过钱来公司的账，如果钱来公司一倒，那总公司就有麻烦。
“什么麻烦？”苗雨诗镇定自若，看不出半丝惊慌表情。
方莉左顾右盼，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好站起身说：最近我们和钱来公司的资金来往相当频繁，数额也特别大，如果被经侦队揪住，再安个洗钱之类的罪名，那事儿就大了。
方莉的话刚说完，总监理吴非就接上了话。他说苗总，以前，花县所有的建设工程，都是我们大道集团承包的，别的建筑公司根本插不进来。我们夺标后，再承包给挂靠我们的分公司，这样逐级承包，逐级收管理费，真正到了施工队手里，就没多少利润了。为了完成工程进度，各施工队不是偷工减料搞豆腐渣工程，就是拖欠、克扣民工工资。现在全县的施工队都找不到民工干活，许多工程成了烂尾楼，这件事处理不好，一旦曝光，一旦再发生大规模的民工讨薪事件，我们根本没办法应付。
“吴总监，这件事麻烦你到各公司转一圈，明确告诉分公司经理，各人的垃圾各人打扫，总公司不给任何单位、任何人擦屁股，好汉做事好汉当。犯了事，该坐牢坐牢，该枪毙枪毙，不要有丝毫幻想。”
吴总监走后，苗雨诗压低声音对于和、方莉说，根据目前的形势，我们只有断尾自救了。从现在起，立即终止与钱来公司的经济、业务往来，以前的账能销毁的马上销毁，不能销毁的，立即做一套经得起他们查的账目。另外其他分公司的建筑工程款，该收回的立即收回，该划拨的马上划拨下去，不要拖，要快。
于和等人走后，苗雨诗望着空空的大厅，忽然感到了寒冷和害怕。刚才牛再田打电话给她说，郑欣突袭东村，钱家三兄弟可能保不住，现在必须断尾自救，及早与他们划清界限。
听完电话，苗雨诗赶快行动。尽管已安排下去，但她心里依然不踏实。究竟手下的分公司还存在多少问题，还会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民工讨薪事件，那些停工的楼房会不会出事？她心中无数，这个时候，她多希望牛再田在身边，有他在，她至少心里不慌。
走出大厅，苗雨诗见郝胜男倚在栏杆上发呆，忍不住上前推了她一下：
“想什么呢？”
郝胜男吓了一跳，以她的警觉，不该被人推了一下才有反应的：
“苗总，公安局通缉巴威和陆刚了。”
苗雨诗哈哈一笑说，这是意料中的事，我们断尾自救，郑欣也这样做，高手过招，当真心有灵犀。
郝胜男亦步亦趋跟在苗雨诗身后，苗雨诗问巴威回国了吗？郝胜男说根据那边传来的消息，巴威的确回到了班迪身边，但班迪似乎不相信他，还当众割了他一只耳朵。
“陆刚呢，有消息吗？”
苗雨诗轻描淡写问话，郝胜男却不敢怠慢，她说陆刚至今没有消息，我们是不是派人过去一趟？
“你收拾一下，明天就去M国，以后你就负责和班迪单线联系。”
郝胜男吓了一跳，她说苗姐使不得，我这点水平担不了这份重担，还是留在你身边端茶倒水吧。苗雨诗突然发怒，她说现在是用人之际，除了你，我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你去那边后见机行事，刻意挑拨巴威和班迪的关系，借刀杀人把他灭了，别留活口。另外动用所有关系寻找陆刚，找到后直接除掉，不要留下任何后患。
苗雨诗边说话边朝大门走，走到保安室，他一招手把二毛叫出来说，你请查一下保安队伍，凡是和钱氏三兄弟有关系，帮他们打过架，砍过人的，立即抓起来送公安局，马上行动，不准拖延。
“苗总放心，这件事我马上办理。”
看二毛急匆匆召集人员，苗雨诗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望着雄伟高大的石牌坊门楼，一边徘徊一边沉思，最后竟然忍不住吟诵起了两边的楹联：
遍野烟霞谁管领，一山风物我主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