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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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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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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相连处》连载

第一章 雷霆万钧

引子

据说很久以前,天堑长江的险段——荆江洪水泛滥,到处溃口,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被水淹死的冤魂大闹龙宫,龙王小太子为平息众怒,主动请缨治理荆江。当他从龙宫潜入荆江时,这里洪水滔天,水天相连,他深知凭自己的神力无法遏制这肆虐的江水,唯有将自己的原身化为江堤才能护佑两岸生灵,于是,毅然决然地将自己奉献。

龙王小太子治水只是人们一种美好期待,荆江儿女治水的故事在这儿徐徐展开……

第一章 、雷霆万钧

当人身处绝境的时候,也许就有了新的起点。

暮春时节的花红柳绿把月亮湾装点得仙境一样美丽。东荆河玉带一般缠绕着江汉平原的腰际,在月亮湾逶迤飘荡起来。也许,正是东荆河的逶迤,才把这个地方叫月亮湾的。河床两边的防浪林肆意生长,似乎要把宽阔的河面与清洌的河水掩藏起来,或许也想遮住河神那流光溢彩的眼。河里映照的只有那伟岸的林木与婀娜多姿的枝叶,以及一条随河水弯曲的蓝天白云的剪影。河堤披挂着青草和各色野花,看似有些妖娆,却以山一样的厚重与挺拔屹立在东荆河的两岸。当它延展到月亮湾的时候,似乎多了一些柔情,把村舍和农田揽到自己的怀中,好像要给予特别地护佑。村民们也遂了大堤的心意,沿河堤禁脚以外而居。村舍前面,则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之中的道路、沟渠和护道护渠的树木镶嵌其中。这里似乎没有裸露的土壤,各类木本和草本植物花卉竞相绽放。

晌午之后,人们感觉好像越来越潮湿闷热。燕子贴近地面飞行,蚂蚁成群结队地沿着壁缝向上爬去,雨咕咕的叫声越来越激昂高亢,鸟在枝头惊叫乱窜,鸡鸭惶恐地逃进笼里。远处黑压压的云层向这里直逼过来,竟像夜晚一样天黑下来,人们纷纷逃到能够避雨的地方。豆大的冰雹砸向地面后,雨点呼啸而至,雷声滚滚而来。

郑永清心里一阵阵发紧,父亲在野外耕田还没有赶回来。自己穿了蓑衣,戴了斗笠,给父亲拿了雨具出门去接他。刚走出门前的树林,看见远处一道强光闪过,霎时强光下升腾起巨大的火球,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竟把永清掀倒在地上。

原来,永清的父亲在田里犁地,看见暴风雨来了,就扛着犁、牵着牛往家里赶。一道闪电袭来,牛本能地往前窜去,把他拽倒,犁口把他的头切掉,随后,牛和人都变成焦炭,犁也只剩下那铸铁犁头熔成的铁疙瘩。

老郑遭天雷劈了!人们惶惶然压低声音相互转告,眼睛警惕地盯着前面的旷野和老郑家的房屋,见到他们家里的人都低着头悄悄走开,远远地躲着他们,生怕沾上晦气,自然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家安葬老郑。他们家两个孩子还小,队长只好安排杨友财等几个地主、富农分子在郑家祖坟附近挖了一个坑,钉了一个木头匣子,把老郑的一撮焦炭般的骨灰连同雷击现场的泥土一起倒进了那个匣子埋进坑里,填平了那个坑,然后在上面堆上了圆锥般的土堆。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点点惋惜,你是贫农家庭啊;他们没有恐惧,更谈不上怕什么晦气,他们身上的晦气还不够多吗?有的甚至生出一些怜悯,我们这样的人尚且没有遭到雷击,怎么把你收了去,雷公难道不讲阶级成分?

永清家里人遭天雷劈了,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这种结论毋庸置疑,连他们家人自己也认同这种说法。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家人在悲痛中反思,村里人各种猜测和推断像毒气一样弥漫开来。有的说,可能祖上做官时贪人钱财,损了阴德,是因果报应;也有的说,永清这孩子八字硬,尅他的父母,算命先生早就给他们家算过了,要把永清过继给别人,离开这个家。他们一家人太马虎了,没有照算命先生说的做,这不是把他的父亲给尅了?如果不离开这个家,还会尅他的母亲,尅他的家人,他就是一个灾星!

流言的杀伤力比电闪雷鸣还可怕。永清当时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起初,他还在母亲面前流泪也安慰母亲,可是,母亲越来越虚弱,有时神情恍惚,神志不清。他希望能够伺候母亲,但又怕给母亲再带来灾难。弟弟永洁执意要他离开家,村里人也怕碰到他,无处可去的永清只好来到村头的破窑里栖身。黑越越的夜空下,他呆呆地坐在破窑顶上,独自消化着他的痛苦与悲伤,在近乎绝望的情绪中,唯有盈盈一河水从他眼前流过,白练一样铺向天际,水天相连处幻化出奇异的光芒……。

两年前,的确有一个算命先生给永清算过命。那是他的父亲按照当地的习俗准备给永清订婚,可是算命先生却算出要把永清过继给别人。那时每个家庭都有几个儿子,没有谁稀罕,家境都不是太好,有谁愿意多一张嘴吃饭?只有本队杨友财仅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可家里是富农,成分有点高,担心永清去了会受到人们的歧视,因此作罢。

杨友财当然不敢存有这种奢望。富农成分就让他一家人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哪能让人家的孩子到这里来受罪?小女儿雨燕并不知道大人们的议论是什么意思,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和这个小哥哥特别的亲近,曾经过家家玩时还相约为夫妻。当永清在破窑里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身上盖了一床小棉被,旁边还有一些米粑之类可以吃的东西。后来在草堆旁、在父亲的坟墓前半睡半醒的时候,永清都能发现小雨燕给他送东西的身影。

邻居家的小伙伴三狗子与永清交好,两家人也处得不错。三狗子的父亲是周边一带有名的巫医马脚,眼看邻居家遭遇如此的灾难,他也不知所措。深夜睡不着觉,便想到请一次菩萨,看看菩萨能不能明示一些什么。他起来把房子打扫干净,沐浴更衣,穿上请菩萨专用的衣物,把神龛里的菩萨请出来反复擦拭,再毕恭毕敬地放好,把堂屋的大门和通往两边房间以及后面的门都关好后,焚香化纸,三跪六拜,在中间摆好方桌,方桌上放好簸箕,里面均匀地撒上洁白的米粉,米粉上面放了一把箩筛,箩筛里装上菩萨在米粉上标记的器物。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以长凳作马,跨在上面围绕方桌来回转圈,口里念念有词,报告自己来自哪里,请哪位菩萨,陈述邻居蒙难的情形,请予明示蒙难的原因。他虔诚而执著地忙乎了半夜,身上的衣物都透出了汗水,箩筛里面的器物没有丝毫的动静,均匀洁白的米粉没有任何变化的痕迹。他坐在长凳上双手抱着头沉思着,为什么把菩萨请不出来呢?可能事体太大,菩萨都不敢出来了?他想,这家人知根知底,也没有做什么坏事,老天为什么给予如此沉重的惩罚呢?难道真是永清这孩子命太硬?他把永清的生辰八字拿出来算了算,还真是大富大贵的命。他把请菩萨用的东西收拾好后,叫醒三狗子,连夜去寻找永清。他们提着马灯,在破窑里,生产队的草堆旁都没有找到,最后,在永清父亲的坟头看见他趴在坟头边睡着了。父子俩小心翼翼地把他抬起来放到三狗子父亲的背上背回家了,这时,远处近处已经传来了鸡叫的声音。

县委书记周礼文原来在这里蹲点,就住在永清家,对永清这孩子比较了解。他知道这件事后,一方面到村里辟谣,一方面安慰永清和他的家人。考虑到永清住在一个巫医马脚的家里,怕他被教坏;让他回家吧,人们这封建迷信的观念一下子难以改变,一家人在心理上都会有些阴影。他把永清带到了县委会,这里正好差一个通讯员。

永清到县委会报到后,就被周书记带到了设在大洲区垸堤上的防汛抢险指挥部。长江上游的来水像一堵又一堵的城墙直压过来,人们虽然背着用草包装着的泥土奔跑着往堤面上堆,但与来水不断往上窜的速度比起来显得太慢了。周书记与现场的领导商量决定,尽快疏散大洲垸内的群众。虽然分洪的预案早就做了部署,还是想扛过去,现在很可能要被动分洪。指挥部留下几个领导指挥继续抢险外,其他人都到垸内组织疏散群众。周书记担心永清是个小孩,说话没有人听,便随手写了一个便条交给永清,要他去通知附近几个村里的领导。

永清在村里转着,领导们都上堤去了,青壮年劳动力也都上堤抢险去了,他急得恨不得哭起来,拿着周书记写的便条,大声喊着,长江发大水啦,周书记要大家赶紧跑!

一位中年妇女听到喊声跑过来,声称自己是大队妇女主任,看了一眼周书记写的便条,叫来几位妇女,通知各生产队,安排各家各户疏散的问题。妇女主任叮嘱大家,按照往年群众疏散的线路与安置地点,尽快转移。要求大家不要贪财,尽量少带东西;把牲畜的绳子解开,让它们自己在洪水中逃生;把房前屋后的门全部敞开顶住,让洪水自由进出,尽量保住自己的房屋;行动不便的老人小孩要安排专人护送。妇女主任吩咐完后,对永清说,你也要回到大堤上的指挥部去,洪水涌进垸子后,再跑就来不及了!

永清说,还要通知几个村子呢!妇女主任又叫来一个年纪较大的人,要他当向导,带着永清去通知另外几个村里的人。

一时间,垸内大路小径人们背的背,挑的挑带着行李往垸外奔走,牛和马背上驮满了物品,被人抽打着朝垸外跑去。

随后疏散督导队挨家挨户督促人员疏散。

洪水以翻江倒海的气势冲击着垸堤,堤面上有的人被直接冲到垸内,当垸堤被撕开一个大口后,江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朝溃口涌去,溃口被越撕越大,溃口附近的房屋树木被冲垮后成为浪头横扫垸内,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猪哼羊叫,一片哀嚎!

永清通知附近的村庄疏散后,回到了指挥部,帮周书记把一些重要资料收拾到一个鲜红的防水木箱里。一个浪头涌来,也被洪水冲到了垸内,他呛了几口水,一个激灵返身向堤脚游回来,幸好他不在溃口的地方。当永清回过神来,发现身边没有了木箱子,焦急地四处搜寻,突然发现那鲜红的木箱子在那污黄的洪水中是那样醒目,随着波浪忽高忽低,不断冲向远方。永清重新扑向水中,奋力朝木箱游去。当永清快要接近木箱的时候,木箱被一堵墙弹了回来,自己则重重地撞在墙上。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返身扑到木箱上,顺势将木箱带离浪头,向堤脚游去。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得用双臂紧紧地抱住木箱,没想到木箱能够承受他的体重,他精神放松了一些,用双腿蹬水就回到了岸边。

大洲分洪后长江水位下降了一些,保住了下游城乡的安全。领导们离开了指挥部,到垸外安置灾民去了,永清和防汛抢险指挥部的几个工作人员留下来值守。防汛抢险指挥部现在成了一个孤岛,放眼望去,长江内外连成一片,洪水滔天,水天相连。

永清刚刚离开家乡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觉得自己瞬间就长大了。江面汹涌的波涛一波又一波冲击他们脚下的垸堤,置身于这水天之间,他不由得心生恐惧,雨燕那灵动的身影仿佛从水天相连处飘了过来,进驻他的心底,让他感到温暖,并慰藉他这惊恐而又孤独的心灵。他由此想到三狗子和其他小伙伴,想到月亮湾……一阵阵波涛滚过,像月亮湾的人们悄悄议论他是灾星一样,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地可容。眼前这片被淹没的神秘而且神奇的土地深深吸引了他,他会将这里作为他人生的战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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