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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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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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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相连处》连载

第五章 点燃生命

曾经的苦难与屈辱,是点燃生命的火焰。

大洲区水利工程项目申报与建设如火如荼展开,进行得非常顺利。郑永清作为专班负责人,在申报项目过程中,他遍访了来过大洲的所有水利专家。由于他们对大洲的情况非常了解,从不同的角度对项目申报提出了精准的建议。从长江沿线的防汛安全,到支持老革命根据地的建设等阐述了项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对项目的可行性通过各种数据包括长江大洲段的水文资料进行充分论证,说服力很强,同时把大洲区配套的水利设施建设规划和大洲区自己的行动方案附在后面,并对项目实施后的效果进行展望与评估,无论从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方面来说都将会取得巨大的成就。经过马拉松长跑一样持续努力,项目终于获得国家有关部门的批准。

借助于国家批准建闸这一特大喜讯,区里所有干部都被动员起来,分片包干,把区里的决策意图、目标任务用最通俗的语言传达给全区群众,把水利设施建设与群众的切身利益联系起来。特别是针对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分田到户大包干这样的背景和上级的明确要求,在全区展开什么时候分田到户的大讨论。是现在就分还是把水利设施建设好后再分,每人每户都要有具体意见。大家酝酿了一段时间,进行充分地讨论,最后汇集的意见是先把水利设施建设好再分田,可以准确判断田亩的好坏,分配可能更合理一些。这与专班和区委的判断基本一致,但专班坚持请求区委在大家讨论后作出决定,是充分尊重老百姓的意见,要让老百姓把要我干变为我要干,真正激发广大群众投身水利设施建设的热情。

永清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把区里的决策意图用最通俗的语言传达给全区群众。为了广泛动员群众,还改编了歌谣,让孩子们传唱:

大洲大洲米粮仓,

为何年年还逃荒?

千难万难一个难,

排水进水都不畅!

如今修建节制闸,

排涝抗旱都靠它,

大河小渠通田里,

旱涝收成有保障。

为了不再去逃荒,

只有同心协力干。

万众一心齐努力,

敢叫大洲无水患!

召开全区大队支部书记会议进行动员,讨论决定各大队水利设施建设方案,并把工作专班的人员分成若干小组进驻各个大队协助开展组织动员,督办落实。

轰轰烈烈的农田水利基本设施建设在初冬时节拉开了序幕。三支沟大队党支部决心在这场战斗中成为红旗单位,开场时就先声夺人。他们把大队所有的旗帜都找了出来,那是他们的传家宝,是他们的精神支柱。用两口大箱子装着锁在长江大堤的防险棚里,即使只有一个人没有出去逃荒,那也要把这些宝贝看护好。这里有三支沟抗日救亡队的队旗,解放战争中三支沟渡江先锋队的队旗,打土豪、分田地时候三支沟农会的会旗,这次特地制作了一面三支沟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大队的队旗。除了专属于三支沟的旗帜之外,还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中国共产党党旗,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旗,用旗杆穿好后选出一些青壮年作为旗手。嘹亮的军号声响起时,全大队的劳动力带着铁锹,扁担、箢箕之类的劳动工具,紧急集合。以生产小队为单位排列成一支支整齐的队伍,依次向建设工地进发。党支部书记伍红兵双手擎着那面巨大的三支沟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大队的旗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领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等革命歌曲,浩浩荡荡地来到工地现场。工地现场有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方贴有三支沟大队农田水利建设战前动员会、誓师大会大幅会标。所有的人整整齐齐地站在主席台前,锣鼓、军号响起之后,放铳的声音在大洲的上空回响。随即,誓师大会开始。书记伍红兵作了理想与情怀的动员报告,宣称这是史无前例的工程,是世世代代大洲人盼望的工程,是造福工程,这个工程将开启大洲新纪元。各队队长宣读了本队的决心书,青年团员宣读了挑战书,当旗手们把旗帜插在每一个生产队的工地上时,劳动就开始了。

书记伍红兵把三支沟巡视一遍之后,去看了看二支沟的劳动现场。那里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人,大队会计带着小队会计,后面散乱地跟着一群人,分别握着那个像大圆规一样的东西在那里量来量去,用一些木桩钉着。那些挑土的人也是各搞各的,挖一担土挑到很远的地方倒掉之后,再来挖一担土,半天挖不出一个坑来。三支沟挖土的专门挖土,挑土的专门挑土,过一段时间换一次班,很快就有塘是塘,台基是台基的轮廓了。伍红兵欣慰地笑了,他为自己有这样杰出的组织才能感到由衷的欣慰。他想,自己要是出身在乱世,说不定拉了队伍,做了司令。

当伍红兵再次巡视三支沟一队时,伍大爷指了指二支沟冷冷清清的劳动场面,笑着对伍书记说,还是咱们的书记有能耐,咱们这劳动场面组织得多有气势!他们的书记都不敢站出来了,像一个闷葫芦在那里自己挖土自己挑,一点儿领导气度都没有。伍书记听伍大爷这么一说,脸上笑得像一朵花儿,嘴里却说,哪里哪里,我们要保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作风。伍大爷乘机说,书记既要鼓舞大家的士气,又要照顾大家的生活,你看这地方厕所都没有,男的女的上厕所都不方便,我去给大家弄几个厕所。伍书记点点头说,还是大爷想得周全。

伍大爷虽然被大家称为大爷,只是因为辈分高,其实年龄并不是特别大。就因为辈分比别人高,自然就会多一些话语权,也有意无意产生一些优越感。他带着铁锹,走出工地,在离工地很远的地方选了一块低洼地,挖了一个坑,在周围用芦苇一圈,就成了一个厕所,一连挖了几个之后,他就很少从厕所里出来了。他在离自己工地最近的一个厕所里定了一个木柱子,他担心自己在厕所里蹲的时间太长会很难受,有这样一根木柱子抓着,他就可以放心地在里面抽他的老虎叶子烟了。

一连几天过去了,随着气温的下降,三支沟的士气好像越来越差。工地周围的厕所越来越多,大家上厕所的频率越来越快,时间越来越长。伍书记有些沉不住气了,再到一队来巡视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伍大爷这次到厕所去时间很短,出来时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在离书记很远的台基那里用铁锹捡土,把那台基弄得平平整整。伍书记看到伍大爷后,精神一震,要求大家向伍大爷学习,脱掉棉衣,穿单衣挑土。书记从一队到十队,要求大家脱掉棉衣,只穿单衣挖土挑土。那些后生们火气大,短时间还扛得住,时间长了,也冻得直打啰嗦。一队几个年轻小伙冻得实在受不了,特地把土挑到伍大爷身旁,乘机摸一把伍大爷的白衬衣,只见他把厚厚的棉衣穿在里面,外面用白衬衣罩着,人们隔得远,都以为伍大爷是豁出命来干活。伍大爷的这些招数慢慢地被传开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大家把白衬衣都罩在外面,只是有的人白衬衣都被里面的棉衣撑破了,但从远处看来是白茫茫一片。

伍书记看到这样的劳动场面高兴了没有多长时间,又烦恼起来。在各个大队的排名中,三支沟的进度由第一位落到了垫底的位次。

永清密切注视着不同的组织方式对工程建设的影响,这种吃大锅饭的生产方式的确是没有生命力了。看来建立合理的机制比单纯地谈论理想与情怀更为重要。他与三支沟党支部的全体成员认真分析大家的心理状态,精神面貌后,决定还是把任务分解到户。这里看起来热热闹闹,实际上很多人浑水摸鱼,出工不出力。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再不能让他们玩出什么花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后,永清召开专班工作会议,并通知几个重点大队的支部书记参加会议,收集推进过程中各方面的困难和问题,比如,户与户之间的隔断过多过厚的问题;后面动工的人要把土挑到高台上面去增加了难度的问题;还有劳动力较弱的家庭任务难以完成的问题等等;要集中研究解决这些困难和问题的对策。

永清在大家讨论的时候已经把每一个问题的对策梳理好,事实上他一直在收集这些问题,也一直在思考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次会议收集的困难和问题更加丰富,大家的讨论又使解决这些问题的对策更为清晰,更具有操作性。在大家结束发言的时候,他开始对会议讨论事项做出结论,对有分歧的地方,他做出有说服力的解释,一项一项条分缕析,好像他的脑袋瓜子里装着用不完的锦囊妙计,这也是大家佩服的地方。

永清觉得要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量,依靠这些工作机制,只能按部就班推进工程。如果工程进展缓慢,不能发挥作用,来年雨水一淹,流沙一冲,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这样一来,大家的努力就白费了,对治水就会绝望,对他也会失去信心,说不定还会认为他是灾星。他想把自己的心境给大家敞开,他想向世人证明自己不是灾星,是福星,为了这点念想,只要不干死,就往死里干!他觉得自己和大洲人的心灵其实是相通的,自己到大洲来报到的第一天看到他们的眼神,那种惶恐、不安、无助、悲哀、自卑与倔强。曾经的苦难与屈辱,是点燃生命的火焰!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真正从灵魂深处唤醒大家做人的尊严,让生命的激情燃烧起来,把要我干变成我要干,全面调动大洲所有人的积极性和创造力,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把治水工程做好。他请各大队组织一次关于逃荒感受的讨论,大家谈着谈着,有的顿足捶胸,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发誓再也不逃荒了,死也要死在大洲……逃荒路上的种种苦难和屈辱,强烈地冲击每一个人的心扉,他们发誓要把自己以及子孙逃荒的路永远竖起来,让自己和后代走上康庄大道。眼下的工程就是让大家彻底摆脱逃荒命运的造福工程。

从此以后,劳动工地现场则呈现出好像永远没有收工的状态。有天不亮就来上工的,还有挑灯夜战的。老百姓认定了这是为咱们老百姓自己做事,而且充分尊重了他们的意见,激发了他们的建设热情,也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在北风呼啸,雪花纷飞的时候,人们居然真正地穿着单衣在挑土,来回奔走。大洲人在垸子外的亲戚也过来帮忙。因为过去一发生水灾就要到他们家去避难,一发生旱灾,就要他们来接济。本来大家都不富裕,但至亲骨肉不帮又看不过去,要帮又没有这个能力。一听到大洲治水的消息,他们都感到很振奋,说我这下算是帮到点子上了,如果你们的日子好过了,对于我们也是一种解脱,所以自愿过来给亲戚家帮忙的人还不在少数。大洲人自己更有一种争一口气的想法,每次受灾投靠到亲戚家,除至亲的人外其他人的白眼,外出乞讨所遭遇的种种屈辱,使他们都卯足了劲,即使有再大的困难,也要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好。伍大爷除了把自己的亲戚朋友都组织起来帮忙外,还发明一种沙板车,连自己两个不到一扁担长的儿子也被他拉到工地运土。自己真的脱掉了棉衣,使出了浑身解数,极大地提高了效率。

改造老江河,开挖主干渠采用的是按土方量计酬的方式,吸引了垸外大量的民工参与项目建设。一日一结算,一日一付钱,当人们拿着真金白银回家的时候,劳动价值被唤醒了。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知道消息的人蜂拥而至,工程建设速度比专班预想的还要快。

永清坐镇节制闸建设工程,这是全区水利设施建设的灵魂。国家批准这个项目后,由长江委员会来组织实施,除工程的概算预算、施工队的确定等这些事项外,其他如选址、设计方案、施工方案、配套设施建设以及施工秩序的维护和工程的进展情况,地方政府都要参与,进行协调、配合。这些工作永清做得很好,但不能现场拍板,需要请示区领导,这样工作效率受到了影响。长江委员会派驻现场的领导对此很不满意,要求区里派领导直接到现场参与一系列决策工作。

刘书记本来就看好永清,前段时间的工作也展示了永清的品质与能力。事实上他也在履行分管水利副区长的职能,甚至直接为区长与他提供了决策方案,只需要他们同意或者不同意。其实他对永清提出的决策方案也挑剔过,试图去改变一些具体措施,但因为设计得非常周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取代。区长因为长期在大洲工作,患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再加上快到退休年龄,基本上不太管事了。他也曾担心大洲领导力量薄弱,难以承担改革开放的重任,郑永清到来后的为人处事,使他看到了希望,也对永清产生了更多的期待,他暗自为大洲区有这样一位好后生感到欣慰。他一直在观察,没有急于去找县委要求另外配备领导人选。现在节制闸的建设急需要配备领导干部到一线工作,正是解决永清职务问题的良好契机。刘书记召开区委会,研究分管水利副区长人选问题,大家的看法高度一致。于是第二天就带着组织委员到县委组织部汇报,提出了区委研究的人选,请组织部考虑,报县委研究决定。

在县委常委会讨论的时候,有的领导提出来郑永清是不是太年轻了,担心还不太成熟。参与考察的组织部副部长回答说,这个问题也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我们在考察时特别注意了这个问题,不管是他的上级、同级还是与他接触过的支部书记、蹲过点的生产队的群众都认为他稳重、成熟,凡事都谋虑得很周全,是个好当家人。

待大家说完后,县委汪书记开始讲话:现在随着分田到户的展开,农民的种田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了。但我们的基层政权建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很多地方的农村党支部基本陷于瘫痪,使基层工作受到严重影响,这是我们必须高度警觉并要尽快采取措施解决好的问题。大洲区如果不把水利设施建设好,把田分到谁的名下也无法耕种,区委实事求是,让人民群众自己来决定水利设施建设和分田到户的顺序问题,这种做法是明智的。他们把全区人民团结起来,卯足了劲大搞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比任何时候都发挥得好,这是难能可贵的,郑永清同志在这项工作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于郑永清同志的任命问题,我们的老书记周礼文同志临走时对我说,永清是个好苗子,要让他在艰苦的环境里锻炼成长,自然成才,不要拔苗助长。大洲区委对他的使用是稳妥的,先把担子压在他肩上,挑起来了再给他职位,这对事业和对他本人都是负责任的表现。我们同意大洲区委的意见,决定任命郑永清同志为中共大洲区委委员、大洲区副区长,分管水利工作。这也是加强大洲区领导力量的重要措施。大洲区以国家建设节制闸为核心的水利设施建设是彻底解决大洲区面貌的根本性措施,也是我们县脱贫攻坚战的关键战役。以前,我们为了营造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的虚假景象,花那么大的代价对外出逃荒的群众围追堵截,历年赈灾救灾也花了不少力气,但都不是治本之策。现在我们县委要加强领导,全力以赴抓好大洲区水利设施建设,县直有关部门要积极配合,支持他们的工作,以农田水利基施建设为突破口,彻底改变大洲区贫穷落后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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