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有声,春去花还在,人近鸟亦惊。
省委张书记拉着李将军的手说了一遍又一遍,要不是你们抢救及时,我们今天都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他侧过身跟记者们说,报纸上那幅照片我看了很多遍,李将军亲自跳入水中,使劲地推着前面的小伙,那小伙用芦苇捆堵着水······嗯?那小伙在这里吗?旁边的人告诉他,那小伙就是这里的乡党委书记郑永清。
关键时刻党委书记挺身而出,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风格!郑书记在这里吗?他望着后面围着的人们问道。
县委汪书记对老彭嘀咕道:永清他知道张书记要来吗?
他知道!他说水退了,他要回家去一趟,让我参与接待。他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他太累了······老彭说着,鼻子一酸竟说不出话来了。
张书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点点头:这小伙子分得清轻重。
李将军拉着张书记的手走出人圈,避开记者们的镜头,小声对张书记说:这个郑书记是块好材料,别埋没了!他看着张书记的眼睛,你要好好了解一下,还特别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如果你把这块材料用好了,咱们防汛这天大的事就好办了!李将军年年都在抢险救灾,了解很多地方的干部,从来没有哪一个让他这样赏识。
张书记一听就明白了李将军的意思。水利厅长老姜还有几年就要到点了,而且防汛工作方面,他自己不是特别满意,李将军也不是很满意。现在还没有合适的预备人选。他也因为这件事发愁。
送走李将军后,张书记遣散了各级的陪同人员。只留一个大洲的同志带路,你们都回去忙你们的事情去吧!
老彭带着张书记在大堤上行走,堤面上拖出的垅子整齐划一,芦苇篱墙、横放着的芦苇捆扎得结结实实,尼龙布包着装有泥土的草包、草包带后面是宽大结实的泥土带,层次分明又有机结合,施工过程精细化,根本看不出是救灾时做出来的工程。大堤背水坡上没有用完的芦苇堆放整齐,和大堤禁角以外的草包带形成一条直线。中间留下的通道宽窄适中。说明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防险棚里摆放的东西井井有条,衬坝上堵口的物品都是应急的东西,连取物的先后顺序也有讲究。溃口处除了那些铁丝网装的砖头、水泥块之类的东西外,后面的和其他地方完全一样。特别是用芦苇在这个特殊的风口浪尖上防浪,这绝对是一个创举。说明这个郑书记的规划力和执行力都非常强。大堤迎水面和背水面都有人在巡查,监视着大堤在洪水退却过程中的情况,这个时候由于堤身浸泡时间过长,失去水的支撑后发生坍塌,也是很可怕的事情,这些都做得很好。难怪李将军这样赏识,他也暗暗地佩服。
带我到垸子里走走吧!张书记对老彭说。又对司机说,你把车开到大洲乡政府等我们吧。
等等,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大洲哪里有山呢?当张书记的目光从长江大堤以及长江洪水转移到垸子的时候惊呆了!放眼望去,绿色的波涛中泛起白色的浪花在阳光下闪射出耀眼的波光,无边无际,与天相连;水天相连处,山岛竦峙,洪波涌起。“虽然大堤没有溃口,垸子还是被淹了!”张书记叹息道。
老彭笑而不答,带着张书记下堤。可是,走进垸子,发现积水已经被排得差不多了,路面干净整洁。身旁是电排站,开始修建的节制闸已经升级为电排站了。江水开始退却后,电排站就把垸子里多余的积水向江里排去。
连接电排站进水排水通道的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张书记指着河问道,这是什么河?
老江河!
老江河?老江河哪来这么大?张书记好奇地问。
您见过原来的老江河?这下轮到老彭吃惊了。
见过!怎么没有见过?还在里面游过泳呢!
这么说,您来过大洲?
来过,还呆了很久,就在五七干校,那是全省臭老九和有严重问题的领导干部劳动改造的地方!我呆了一年多呢!
老彭已经没有什么拘谨了;您先问的郑书记说不定您认识!
张书记摇摇头,他那么年轻,我哪里认识,后来一直没有来过。
他也是五七干校的小学员,是一个最年轻的保皇派。
你是说周礼文书记的秘书?张书记对那个年轻人还是有印象的。他本来可以咬周礼文书记一口成为造反英雄,但他甘愿进牢房、进五七干校,对老书记不离不弃,这在五七干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一想自己当年的秘书把他出卖,每一次批斗会都用最恶毒的话语来中伤他,心底里就有流不尽的血。所以他当时对这个年轻人特别有好感。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叫永清!他怎么会在这里?周书记后来不是到地区行署工作了吗?难道没有带他去?张书记疑惑地问道。
周书记是要带他去,他说大洲像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再说,那时周书记周围前呼后拥的人多得很,不缺他一个,这样他就要求到大洲来了。
您看,这老江河就是永清来后开始修建的,他根据每年大洲的降雨量和用水量来确定老江河的容量,确定它的宽度、深度,把它修成了蓄水库,一般年景不用从长江调水,就能基本满足大洲的用水;连接老江河干流、支流的河道沟渠遍布大洲的每一个村落,每个村还挖了深塘大堰蓄水,这些沟渠塘堰能够把大洲雨季的积水全部收纳进去。还以村为单位进行路、水、田、林、园、住房统一规划,统一建设标准,分村、分年度实施。老彭滔滔不绝了。
大洲就是一个洲子,哪来的山脉?张书记看到远处山脉绵延起伏,山峰奇崛高耸,山脚苍松翠竹,眼前的河流成为山谷,浑然一体,仿佛进入名山大川。
不急,待会儿我带您去看看!老彭朝张书记诡秘的一笑,卖了个关子。
路边生长芦苇与莲藕的自然水域清澈明亮。荷叶覆盖水面,水涨荷花高,荷梗把荷花高高地擎起,与周边的芦苇参差错落,远看被芦苇遮挡,近看比芦苇鲜亮。芡实圆而硕大的叶面贴在水面上,随水波荡漾。它的花也像荷花亭亭玉立,它的果实珍贵得用针刺裹起来护卫着。菱角叶以红底绿面悬浮在清亮的水中,周围的菱角像收缩的拳头随时准备向入侵者出击。各类水草在水底静静地仰望着水面,不时扭动腰肢,舒展长袖随波起舞。鱼儿懒散地横卧在水面静静地晒着太阳,听到脚步声,啾啾一声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些水花。一路上青蛙扑通扑通地往水里跳去,游出很远后,回过头来朝路边张望,看看是谁惊扰了自己的清梦……
他们不停地朝大山深处走去,脚下却没有任何起伏。张书记望着远处重峦叠嶂有些疑惑,难道是我的幻觉?
老彭瞟了一眼张书记,略带狡讹的语气说,您不要看远处,看脚下这些水稻,这些树木,路边的这些茅草。
张书记俯下身查看水稻,每株水稻叶面颜色好像都不太一样,看开一点就会有较大的色差,越是望远色差越大,居然还有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水稻,树木和茅草与水稻叶面的颜色非常协调,相得益彰,并有三维立体的感觉,于是就有了眼中的山川河流,苍松翠竹。
你是说这些景象都是虚构的?张书记问道。
也不尽然。您看这些河流,这些苍松翠竹,都是实景,只是把它们植入这全景之中,浑然一体罢了。老彭有些得意的介绍起来。
自从大洲常年的生态水域形成以后,长江很多古老的鱼类和其他一些珍稀动植物种类都在大洲出现了,在这里繁衍生息,它们仿佛对长江这古老的河床有记忆一样。它们的出现,使大洲呈现出独特生态景观。很多鸟类已经在这里定居,加之每年的候鸟铺天盖地,简直是鸟的天堂。慢慢地就开始有人到这里来游玩,春季的油菜花,夏季的荷花,秋季的桂花,跨越几个季度的芦苇花。秋冬季的候鸟,季节性的旅游慢慢发展成为全年性的旅游。 于是,我们以旅游立乡,对大洲进行全景规划。我们的田野、村落、道路、桥梁、树木、花草、江河湖汊、沟渠塘堰这些实景进入全景之中;各类野生植物、农作物以其自有的颜色和形状,有些农作物和其他植物通过嫁接、杂交等措施对其颜色与形状加以改进,一起勾画出各类图景。全景浑然一体,小景异彩纷呈。身移景换,步步更新。景致随风向水流而异动,随流云光影而变幻。进入大洲就像抵达水天相连处,水天相连处便是这锦绣河山,凡界仙境。现在您看到的因为这段时间的暴雨洪灾对景物有些影响,还过几天再来看,就会鲜活灵动起来。
我们的旅游和其他走马观花的旅游不一样,更多的是体验型旅游。大家在划定的区域里挖芦笋,抽藕带,摘莲蓬、菱角、芡实等,还用各种方式捕鱼,可以收割不同颜色的稻谷,甚至可以将收割的稻谷直接碾压成相应颜色的稻米,还能用芦苇做成各种各样的工艺品,爱好水上运动的人士,可以在这里游泳、划船、水上滑翔及各种水上娱乐等等。还有我们的美食,那谈起了真叫人馋涎欲滴呀,好多人就冲着各种美食一次接一次地跑过来。那些什么芦笋报春,藕带彩虹,荷花飞天,菱角抱月,这些菜品上桌后,大家都舍不得吃,那分明就是工艺品。各种鱼类做出的美食数不胜数,除了全鱼宴外,还有就着小船湖水煮湖鱼,水边现抓现烤鱼,游船上边吃边赏景的,各类游客在这里兴致很高,又能够把自己的劳动果实带回家,所以游客越来越多……
我们的旅游产业已经成为我们的支柱产业;芦苇加工产品,芦笋、藕带、莲蓬、莲藕、菱角、芡实、鱼类等等一些水产品的产值比纯农业的产值还高……
您看,那是避水高地!老彭连珠炮一般,话还没有说完,就来到了避水高地的旁边。
避水高地?我记得大洲下大雨时,除了大洲街道和几个零星的坡地地势比较高外,其他地方都会淹到水里去。张书记回忆说。
现在每个村都有两块高地,从旁边深塘里面取的土堆成的高地。老彭带着张书记爬了上去。老乡们正在收拾东西打包准备搬回家去。他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只要把下面的房子清理干净,晾晒家具、被子行李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回去居住了。
一位老爷爷打理完田间地头的事儿回来,看见几位干部模样的人走上来,显得非常激动。赶紧追上来拉着张书记的手说,真是多亏共产党,特别是郑书记,要不是建这个避水高地,我们现在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要不是修那些河渠塘堰,装那些自流喷灌设施,哪里能够做到雨停水净,农作物不受水害?今年的灾情多重啊,我们没有饿一顿饭,没有缺一个觉。
您看!老爷爷拉着张书记的手走进他的小房间,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收拾得干净、整洁、雅致。全然看不出灾年的迹象,这里的应急房屋早已经改造成了接待游客的小公寓,只不过洪灾来临前把游客劝走了。
看见有陌生人来,大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都是很开心的样子。有个妇女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几下,我们那口子抢险回来,正在睡觉,别把他吵醒了!
放心吧,现在打几个炸雷也炸不醒他们!老彭笑着对张书记说;我们这些年抢险的组织工作特别好做,一声令下,全部到位。过去一到抢险的时候,那些身强力壮的人背着孩子带着老婆早就偷偷逃跑了,好像逃得越远越安全。
谁愿意跑啊!那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跑怎么办?等死?现在你要我跑我也不会跑啊!老婆孩子老人都安顿得好好的,我们哪里还有后顾之忧啊,我们自己不来抢险,谁来抢险啊?一个轮班休息后准备去巡堤的男人气冲冲地说。
还告诉你们一个事,我死了以后不用坐水牢了!老爷爷指着对面那块高地,那是村里的公墓,再大的水也漫不到那里去,那跟我们这里是一样高,比长江大堤都高。过去,我们大洲人的祖坟一下雨就淹在水里,伤了多少代人的心啊!
我们大洲的环境也讲究色香味形。就说那高地,从外面看,那里就是花园。一年四季的香草、花卉、树木应时生长,持续不断地散发出香味,让大洲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大洲特有的香味,那些高地就是我们大洲香的发源地。老彭接过老爷爷的话题,给张书记介绍那边高地的情况。
过去,我们一遇到荒年,四处逃荒,人见人厌,亲戚朋友都不待见,大洲人命贱呀!现在呀,您看!老爷爷拉着张书记的手,沿着高地周边向远方眺望。张书记这才注意到,开始看到的水漫大洲实际上是一种错觉。原来是这芦苇和芦苇花从脚下一直铺展到天边,清风拂过,像波浪一样滚滚向前,直奔天际。水天相连处,由各类植物装点而成的崇山峻岭,加之村庄屋宇,道路桥梁,茂林修竹,芳草花卉,江河湖汊、沟渠塘堰,尽入眼底,有虚有实,亦真亦幻。走进垸子时,就有一种自然的醇香扑鼻而来,越是往垸子深处走,这种香味越醇厚、浓烈,沁人心脾……。过去的蛮荒旷野之地,被大洲人像织锦一样织成现在这锦绣河山,像仙境一样美丽,像天堂一样舒心……。这里的领导人,需要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多么强大的执行力呀!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有声,春去花还在,人近鸟亦惊!一个小孩突然冒出一段改编的诗来。
我们这里的人把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老爷爷生怕别人抢走他的话题,接着说,四面八方的游客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往这里飞。乡里还要限制游客数量,外面的亲戚朋友要沾我们的光才能进来,住到这里舍不得走,他们以有我们这些大洲人做亲戚感到自豪呀!我们大洲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这都是郑书记的大功德啊,我们都记着呢!谁为我们做事我们心里敞亮着呢!听说彭乡长这些年也配合郑书记做了不少事。过去老是唉声叹气,现在精神头高着呢!
老彭有点不好意思,大声给老爷爷说,我就是老彭,现在跟着郑书记干是有盼头啊!这大洲的面貌一年一个样,还能没干劲吗?
轮到老爷爷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我不认识,郑书记我也不认识,只是听别人说。年纪大了,眼花耳背,哪里有人说话就去凑热闹认真听着,一有机会就要说说,不然就哑巴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难怪老爷爷看见陌生人就打开话匣子的。
张书记饶有兴致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时不时插话,问这问那。
在他们闲聊的过程中,清脆的上课铃声响了,那些听大人聊天看热闹的孩子们和在远处玩耍的孩子们都拥进了教室,朗朗读书声从高地的另一端传了过来。
回到大洲乡政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时分。张书记本来想看看永清,考虑到他这些日子太累了,不想打扰他休息。老彭似乎看出张书记的心思,对他说,这就是永清的家,您进不进去看一下?张书记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这是由两间办公室改成的住房,一间是厨房、餐厅兼会客室、办公室;一间是卧房,里面一张小床,一张大床。小床离房门只有一块门板宽的距离,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挂着吊针。永清跪在床前,头搁在小孩的手旁边睡得沉沉的,身上披了一件单薄的床单,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分明能够看到永清脸上的血迹和泪痕。老彭悄悄地告诉张书记,永清的小孩在我们抗洪抢险期间遭遇雷击,据说已经成了植物人。他的夫人还特地嘱咐知情人不要告诉永清这一消息,怕他分心。
张书记鼻子一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悄悄地从房间退了出来。
永清全力以赴投入灾后重建,景区恢复工作。白天下到村组,晚上又要开会,家里看不到人影,夜晚也是深夜才回家,太晚了怕打扰雨燕,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一下,第二天又投入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