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治下,只要有一个人的心在滴血,他的心就会悸动不安。
回到大洲,等待郑永清和柳雨燕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鲜血和哭声。乡政府的大门被一具棺材堵住了,用新鲜芦苇与野花编成的花圈把进出的小门也封了。没有安全感的乡亲们在乡政府门前围成一圈一圈,大家要求政府尽快破案,缉拿凶手。永清原来在院子里面的单身宿舍回不去了,只得在外面找了一间宿舍,把雨燕安顿下来就到县里去了。
县委要求他主持大洲乡全面工作,现在大洲区已经改为大洲乡了。原来大洲乡党委刘书记已经提升为副县长,只等他回来就去履新。刘书记在与他交接班的时候对目前大洲出现的匪患颇为苦恼,自己到县里也还分管社会治安方面的工作,他很坦率地对永清说,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需要县里支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回到大洲,永清就着手处理棺材堵门事件。
当永清心事重重的回到临时安置的家里时,雨燕已经收拾好房子,做了几个拿手的菜,等着永清。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就拿腔拿调地说,郑永清同学,有什么问题需要向老师请教吗?
永清顿然醒悟,是啊,有老师在身边,还愁什么?便一五一十地向她介绍了当前面临的问题,希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老师的责任是培养学生的能力,不会直接给你答案,但可以帮你分析一下。雨燕说,自古荒野出强梁。大洲地处偏远,芦苇丛生,易进易退,是作案后便于逃避躲藏的地方,占有地利。但越是险要之地,越需要内应,如果本地人不做内应,流窜者也无法生存下去。社会变革时期,社会管理没有及时调整到位,出现管理上的漏洞。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生产方式使基层组织对组织成员的约束力大为削弱。如果引导得法,人们活动的自主性大为增强,自我发展的空间增大,创造性增强,社会会因此获得进步;如果引导不力,就会出现一些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借着宽松的社会环境纠集在一起,滋事扰民。基层政权如果不承担其责任,社会就会陷于混乱。最为关键的还是要为年轻人找到出路······
“老师所言极是,学生明白该如何做了。”永清也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端起桌上的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一泡尿能转三圈的大洲街道这几年在快速地向四周爆发式扩张。各种商铺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连街道最东南角一处三面环水的民居最近装饰一新,今天也挂上大洲商贸有限公司的招牌开张了。
开张大典在大洲历史上盛况空前。一道道大型的彩虹门从街头直达店面,红地毯从店面铺到街头。水面与芦苇荡相接的边缘都有船只绕着,每只船上都有彩旗和各色祝贺的标语,并配有专门的旗手,水面上空飘着气球。一支支锣鼓队打擂式地释放着激情与狂野,一阵阵放铳的声音震天价响,震撼着大洲的原野和上空。店门前用彩色塑料布搭成的大棚覆盖到水边,里面方桌、条凳一排排、一层层铺开。有迎宾、登记、敬烟、倒茶、领坐等各色俊男美女服务员,房子后面是大厨、助理、采买、理菜、涮洗、打杂等各色男女人等。新垒的灶台一字排开,鸡鸭鱼肉的香味飘散开来,这里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
老板是大洲乃至江河县有名的王大为,平时就爱结交各路朋友,也是最讲面子的人。今天的开张仪式是他新结交的兄弟鲁宇提出的方案,这些甚合他意,并交由他聘请外地的礼仪公司具体操办。把这么重大的活动交给一个新兄弟,不仅是他能提出一个好的方案,更重要的是这个兄弟有大老板的背景。开一家公司原本只是他的一个愿望,一种想法,但兄弟他能把这变成现实,一次就借款50万元给他,这可是真金白银,有这样得力的兄弟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他邀请了大洲及江河县在外面混场子的各路朋友。
王老板西装革履,特意系了一条鲜红的领带,今天的任务就像国家元首接见外宾一样,接待一路一路的朋友。这拨人没有寒暄几句,后面又有新的朋友如期而至,排在后面等着和他见面。他意气风华,神采飞扬。等到中午就餐的时候,人也到得差不多了,负责礼仪的人把写有各位宾客名字的桌签放在桌上,各路宾客分散就坐,便于相互交流。就坐之后,王老板致祝酒词,感谢各位朋友捧场,今后生意方面请各位朋友帮忙,当然,王某也不会亏待大家。
酒过三巡,好多人就感到睡意朦胧。有几个清醒的,礼仪人员还在盛情劝酒。这时从后厨端出来的是用红布盖着的一副副铮亮的手铐,礼仪人员非常麻利地将那些比较清醒的人戴上了手铐。一些睡意朦胧的人被这幅场景惊呆了,吓出一身冷汗,直往水里爬去。那些锣鼓队的人已经早就围在水边来一个戴一个手铐,来不及铐上扑到水里的人,也被船上的旗手从水里捞起来戴上了手铐。王老板因为劝酒喝得有点高,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直愣愣地盯着鲁宇。鲁宇站在他的身旁,另外两个礼仪公司的人站在他的身后,鲁宇说:
“对不起了,大哥!我会给你解释的。”
礼仪公司的人给王老板戴上手铐,带离现场。一辆辆警车呼啸而至,待把宾客装完,人数清点完毕后,又呼啸而去。留给这里一片寂静,留给街道一片惊讶。
县公安局拘留所里对从大洲抓进来的人员进行快速甄别。对有案底的人员另行羁押再行审理,县内流窜作案的主要人员基本归案,其中在大洲犯有命案的人员这次全部抓获。对有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行为,但未触犯刑律的人员接受行政处罚外,当地要采取措施进行批评教育,这类人员以大洲居多。
永清策划了这次行动。他无法面对那些抬着棺材在乡政府门口不肯离去的人们,作为在这里主政的官员,他必须给人们一个交代。雨燕的一席话提醒了他,作为中国最基层的政权,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虽然这一层级并没有什么权力,但可以在老百姓和上级政府以及部门之间有所作为。他熟悉民情,了解人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熟悉地理环境,也了解上级政府和各部门的职权和运作方式。他虽然不能直接指挥或者直接采取措施,但可以提出建议并拟定可行性较强的方案。他带着派出所长到县公安局找到了公安局长,公安局长当然也为大洲乡政府棺材堵门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听了永清提出的方案觉得可行,就一起去找刚刚上任的刘副县长。刘副县长问了事态的发展情况,紧锁着眉头,听完永清的方案后,问道:
“王大为在这些人中是有一些影响,但他邀请后,这些人能去吗?”
大洲对这些人是有吸引力的,他们都希望在那里发展他们的势力,从他们自身的发展来说,他们会去;同时在外面混的人义气是第一位的,如果朋友邀请了自己不去,等于没有给朋友面子,也等于毁了他们之间的友谊,甚至导致绝交,没有特殊情况,他们会赴约的。永清把这个问题反复琢磨过,公安局长也认同这一点。
那好!刘副县长眉头舒展了一些,对公安局长说,你要主导这次行动,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派得力的人员打入进去,最好是派新面孔,他们这些人对现有的公安人员大都有所了解,我们的公安人员也不是个个都很纯洁。
公安局长说,刚好有个警官学院的学生叫鲁宇的,后天到我们这里来报到,据说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员之一,不轻易抛头露面,具备做潜伏工作的特质。
那行!具体行动方案,你和永清再仔细琢磨琢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对这次行动信息只限于我们这几个人的范围,等你们准备好了,我再向汪书记江县长报告。
这次行动的结果汪书记江县长都很满意。不废一枪一弹,甚至没有流一滴血,就将这么多嫌犯抓获,大洲人命案的几名嫌疑犯也悉数落网,对大洲乃至江河县的社会治安做出了重大贡献。对公安局、大洲派出所及有关工作人员给予表彰,上级公安机关对江河县公安局、大洲派出所给予表彰,对公安局长和鲁宇给予记功奖励。
其实,大洲人命案的案情并不复杂。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在江河县县城闲逛的时候,发现有卖鸟蛋的人。那人把鸟蛋的功能吹得神乎其神,男人吃了补肾壮阳,妇女吃了瘦身美容,小孩吃了益智健脑,老人吃了益寿延年。低声对在旁边犹豫观望的人说是在大洲芦苇荡里捡拾的,纯天然、纯野生,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就再没有机会得到了。因而,鸟蛋的价格也卖得高,而且一抢而空。
几个年轻人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他们一合计便搭上到大洲的班车,来到大洲。当他们打听如何到芦苇荡捡鸟蛋的事情时,街上的人感到莫名其妙,芦苇荡里哪里能捡到鸟蛋?年轻人中有的犹豫了,是不是那人骗了我们?
韦亦是一个富于幻想和探险的人。他对同伴说,你们真是肤浅,要是大家都知道能捡到鸟蛋,还有那个人捡的吗?我们一定要到芦苇荡里去看看!按照韦亦的观点只有到偏远的芦苇荡里才能找到,鸟是不会在离人类活动太近的地方下蛋的。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达芦苇荡的边缘,那里只有一户人家,大门是敞开着的,远处的田里有人在插秧,门口系着一条小船,随着芦苇的起伏而摇晃。
芦苇荡无边无际,神秘莫测。绿油油的苇叶随清风摇曳,在阳光下泛出迷人的光。近处怕鬼,远处怕水。韦亦找来一根棍子探了一下水的深浅,卷起裤管准备下水,其他几个人犹豫了,这不是现成的船么,干嘛要下水?
肤浅!在船上能捡到鸟蛋吗?韦亦说着,准备脱鞋。
薛成是一个善于协调的人,他见两种观点相持不下,就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先上船,在芦苇荡周边观察,如果发现有鸟蛋就下水去捡。
韦亦觉得这种方案有几分道理,于是解开船绳,第一个跳了上去,用刚才捡到的棍子撑船,其他几个人用手掌在水里划着。有的人过去连这种小船都没有见到过的,在船上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一上船就趴在船舷边;有的不知道该往前划还是往后划,船头在水中东边撞一下、西边撞一下,船身在水中艰难地打着转、逶迤地行进着。韦亦忍受不了这帮肤浅的家伙,他凭撑船时对水深的感觉,大概只有齐腰深的水,他翻身下船,闯进了芦苇荡。
外表温柔的芦苇荡,显示出了它的狰狞与恐怖。韦亦艰难地在水下行走,脚下的老桩和根茎扎了他的脚,苇叶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脸,水蛇、青蛙、各种鱼类和一些不知名的水生动物随时在他身边出现,又瞬间消失,只有蚂蝗牢牢地扒在他腿上吸着他的血。折腾了半天,连一只鸟都没有见着,更不要提鸟蛋了。
又一次失败了。尽管韦亦已经把失败这两个字早已从他的字典里抠出,教科书上所有失败的字样也被他抠出,历史书被他抠得千疮百孔,但是失败依然如影随形。
韦亦的父母是高中教师。打上学起,父母就教他立志考北大、清华,虽然刚上学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但爸妈就是具有远见卓识。高考前的春节,他还专门到北京对北大、清华校园进行了考察,甚至规划好自己住哪栋宿舍,在哪个食堂吃饭,那是志在必得。不然怎么能成为人上人?怎么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信心满满地走进考场,但第一场考试就碰到考试题中的一段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古文,揣摩了半天,就是理解不了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不知道怎么翻译,怎么解释。这可是上北大、清华的敲门砖,要进北大、清华,所有的难题他都必须攻克。这道题过不去,就等于北大、清华会将自己拒之门外。他从没有想过去其他学校读书,他绝不能放弃这道题,和这道题较上了劲。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飞逝而去,他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做题,想到的都是北大、清华校园的场景,想到的是这道题做不出来的严重后果。离考试结束时间只有半小时了,可是其他题目都没有做,作文也没有写,他心里一阵紧缩,竟然尿了裤子。接下来的考试他虽然进了考场,但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在他看来很简单的题目,他也要发呆,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下不了笔。父母急得跳脚,老师、甚至学校领导也十分焦急,这更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最后的一场考试,他索性拒绝参加了。考试结束后,韦亦与他的父母在家里呆了一天,长吁接着短叹,谁也不说话,好像天垮塌了一样。高考过后好长一段时间,父母都感到无脸见人,无法面对学校领导、同事和学生,所有的谢师宴都拒绝参加。
在韦亦的意识里和在他父母的意识里,他就是唯一,至少应该是北大、清华的学子,是为做人上人而生的;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来就没有做普通人这个选项,因此,他们无法面对现实。开始父母怨恨他不争气,后来看儿子精神痛苦的样子,想煨点心灵鸡汤来开导他,安慰他,但一开口就遭到他天崩地裂般的反击。
时间一天天过去,韦亦始终无法走出高考失败的阴影。父母担心儿子憋出病来,却又一筹莫展。再后来薛城和几个同时落榜的同学约他出去散散心,他就去了。在外面混一天回来,他的情绪好像有些好转。有时能和父母用简短的词汇交流,比如说,钱,就是父母要给点钱他;饭,就是在外面还没有吃饭,要父母给他做饭······后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是不回来,他的父母再也管不着他了。
高考的失败刻骨铭心。韦亦希望在一些小事情上获得成功,来增强他的自信心,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但成功总是离他远远的,而失败却像他的影子一样,与他形影不离。连能不能捡到鸟蛋也和他的存在价值联系在一起了。
韦亦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裤子在水中已经被扎破。凉风吹过来,透过芦苇的间隙和清凉的水面,已经变成了冷风阴风,冷风阴风透过湿透了的衣服直击他的肌肤,使他感到阵阵寒气。那些不知名的动物总是在他身边时隐时现,还有水蛇躲闪不及的时候也朝他扬起了头,在蜿蜒曲折逃离的过程中,时不时向他发起攻击。他开始感到了恐惧,加之早已饥肠辘辘,他不得不蹚着水回到船上。阴沉的脸告诉伙伴们,老子已经窝火到了极点,谁也不能惹我。
薛成看了这阵势,不声不响,下水推着船在芦苇荡里转来转去,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中,他们发现了大堤,于是向堤边滑去。可是到了堤边,也没有可以充饥的东西,他们实在是太饿了,远远看见大洲闸管所那里冒着炊烟,便朝那里跑去。一到那里就闻到房子里有饭的香味,大家不约而同地跑进厨房。
这里有一对老夫妻在这里守闸,趁儿子高考完在家休息的时间,清理闸前的一些杂物,防止这些杂物堵住闸门,因此简单地做了一顿饭准备吃了再去清理。看见这帮不速之客闯到厨房来,心里一愣,但也没有说什么,任由他们自己取碗筷盛饭吃。老伯向老婆使了一个眼色,要她再去拿米做饭,把刚盛好的饭碗推到这几个人面前,供这帮狼吞虎咽的人食用,自己点燃了一只烟,看着几个衣服湿漉漉的人问道,你们在芦苇荡里做什么?
薛城说道,我们是来捡鸟蛋的。
捡鸟蛋?捡什么鸟蛋?老伯好奇地问道。
我们在县城看到一个卖鸟蛋的人,说是在大洲芦苇荡里捡到的鸟蛋,功效可多啦!他捡了两箩筐,一会儿就卖完了,价格可高啊!
老伯的儿子闷声闷气地坐在桌边吃饭,听到这里,冒出话来:你们简直是一群白痴!那是喂养鹌鹑的人把鹌鹑蛋说成是野生鸟蛋,专门骗你们这些只长脑子不用脑子的人!话语里带有鄙夷和讥讽。他也是高考落榜的学生,虽然看父母辛苦帮他们做点事情,但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看得顺眼。
你说谁是白痴?谁没有用脑子?老子平生还没有受到这样的侮辱!韦亦瞬间集聚了所有的愤怒与怨恨,啪的一声把饭碗使劲砸向老伯儿子的头颅,他头上顿时血流如注,身体摇晃了两下,就倒在地上。
几个年轻人一看闯了大祸,丢下饭碗拔腿就跑。
老伯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已经只有一点儿温气并渐渐凉下来,他瘫坐在地上把儿子的头抱到自己怀里后,用两只手连连抽着自己的嘴巴,泣不成声。
老婆刚拿米出来,看到这种情形,一时没了主意,嚎啕大哭起来。
等到乡亲们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这才有人到乡里去报警,大家纷纷议论到,现在小偷小摸的人多了起来,也有拦路抢劫的,这还明目张胆地把人打死了,没有了安全感,决定把尸首装在棺材里抬到乡政府去。
当永清来到派出所的时候,派出所长在一脸无奈说,这些人都是外地的流窜犯,一伙一伙的,跑到这里来,见到偏远一点的人家,就强行要吃要喝,见到好东西就拿,不给就抢,碰到硬气的就打,不死即伤。我们派出所就这么几个人,大洲这么大的范围,等到我们一去,他们像有耳目一样,早就在芦苇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怎么管得过来?
派出所里警员们唉声叹气,对破案一点信心都没有。永清追问,有没有本地人与这些外地人联系?一位警员说,有人看到王大为出事当晚开车去了一趟城关。
王大为本来就是开车跑运输的,开车去城关也是家常便饭,而且王大为为人讲义气,即便是他把人送走了,他也不会告诉你。只是当天晚上去有些可疑,刚刚回来又开车出去。于是,永清便单独与派出所长商量,先平息事态,然后利用王大为做点文章。他们判断王大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起一个诱饵的作用,没有想到王大为还真的摊上事儿了。
王大为近年来跑运输的活儿越来越多,全靠一班哥儿们。大洲自不用说,连城关的地界他也混得差不多了。这些哥儿们各有各的地盘,混好了,你不仅能停车,还能接活儿;要是没有混好,你的车即使停住了,一转眼不是车胎破了,就是玻璃碎了。发生这种转机的就是在大洲帮了几次城关的朋友,有的是春天到大洲来挖柴笋,大洲的哥儿们不知道城关的哥儿们,不让他们挖。城关的哥儿们慕名找到王大为,王大为说服大洲的哥儿们,不仅让他们挖了,还动员大洲的哥儿们一起帮助他们挖。挖完后,王大为做东,请两地的哥儿们吃饭联谊,还亲自开车把城关的哥儿们一个个送到家。有时城关的哥儿们到大洲游玩,太晚了回不去,王大为也把他们安顿好,让他们在大洲过得舒服、开心;有的实在要回去,哪怕是深更半夜,他也不辞辛劳把他们送回去。王大为的车牌号也像一张名片,大家都知道,以至于在路上跑着的时候,有人搭乘顺风车时能叫出王大为的名字。所以,王大为的车停在城关的任何地方,即使不关车门,不下货,都没有问题,这是王大为引以为自豪的地方。
韦亦他们一帮人砸了老伯的儿子后,跑得失魂落魄,看见人就躲起来,长江大堤是不能跑的,那里目标太大,等到他们东躲西藏,跑到大洲街道附近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班车没有了,即使有也不安全。乡政府的门口已经闹腾起来,他们感觉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了,必须迅速逃离。薛城想到了大洲的王大为,在城关混的哥儿们都知道有这个人,想去找这个人帮忙。韦亦已经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没有了主意,听薛城说要找王大为帮忙,他又没有见过,便问道,可靠?他又到了只会用词汇交流的时候了。
可靠!像水浒传里的柴进一样的人物救人于危难,你就放心吧!薛城说着,要求大家潜伏好,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大大咧咧地向着街道走去。
王大为刚拖了一车货物从城关回来,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跳下来准备卸货。薛城看了一下车牌号码,说道,
王大哥,我们几个弟兄落难了,要赶紧回城关!
王大为打量了一下薛城,见他浑身衣服都是湿的,又是到芦苇荡里摸鱼的?昨天我还送了一批,你们有几个人?我好去找几套干衣服。
王大为抱了一堆干衣服,又到包子店买了几十个包子,与薛城一起找到韦亦他们后,带着没有来得及卸下的货物径直向城关驶去。
王大为行驶过程中,发现气氛有些沉闷,便聊起了他熟悉的城关的一些哥儿们,这下有了一些共同的话题。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评价这些哥儿们。议论完后,王大为开始谈自己的理想,就是在大洲开公司。薛城说,早就听人家说你要开公司,怎么现在还没有开?
说到开公司,一直沉默着的韦亦开始说话了:你如果开公司,我可以帮你,我原本打算到北大、清华学经济学,看了好多这方面的书。他就着驾驶室暗淡的灯光,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王大为,强调了一句,你开公司一定要找我,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存在的价值。
王大为送完他们再回大洲时已经快半夜了,乡政府门口闹腾着没有停歇。他跑过去看了看,听说有几个捡鸟蛋的人打死了老伯的儿子。他联想到自己刚才送走的几个人,难道就是他们?转念一想,人家都是要考北大、清华的人,怎么可能来捡什么鸟蛋!他打了一个哈欠,回家睡觉去了。
永清和派出所长在闹事的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家属,就带了一些礼品和礼金来到闸管所老伯的家里。老伯的头上绑着一块黑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老婆呆呆地坐在旁边,佝偻的身体低垂着。发现有人走进房间,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看清穿着制服的人和另外一个人,立即把老伯推了推,自己出去倒茶了。老伯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郑永清和穿着制服的人,挣扎着坐了起来。
永清见老伯没有坐好,就用手扶了一下,顺势坐到了床沿上。望着老伯说,我是昨天刚从省城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老年丧子,您的悲痛,我们的同情,都不是语言能够表达的。死者为大,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尽快让菱子入土为安吧!菱子是死者的乳名,他是在他妈妈摘菱角的时候出生的。
我们正在想办法抓捕凶犯,一定要将凶犯抓捕归案。派出所长像表决心一样。
什么凶犯不凶犯?就几个毛头小伙,看起来还斯斯文文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像吃了枪药一样,一说话就刺人,一动手就伤人,甚至往死里砸。老伯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原因也没有,怎么就把儿子的命给弄丢了。
永清接过话头,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心气高,个个都要做人上人,得到的好像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感恩;稍不如意,就心生怨恨,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我们的家长,我们的学校,还有整个社会都忽视了做好普通人的教育。哪一个家长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哪一所学校不讲升学率?考进北大、清华,学生就是英雄,老师就是精英;社会上对年轻人欣赏的也是那些考高分,进名校的人,哪里关心他们的品行操守?菱子还是好样的,尽管高考落榜,还能体恤你们帮助清理闸口的垃圾。他的血不能白流,要通过这个案例,教育更多的年轻人,先做好普通人,再去做人上人。
老伯喜欢听永清说话。在动员大家建设水利施设时,他把大伙儿的心说得透亮,尽管外面分田到户后人心都散了,搞不好水利施设建设了,但他在大洲还是把大伙儿的心拧到一起,终于把大洲的水利妥妥地搞好了,这几年年年旱涝保收。大伙儿都说,听他的不会错。要不是永清想办法建好这这座闸,自己哪能在这里守闸,所以,自己像爱护自己的命根子一样爱护着这座闸。今天永清这一席话也说到老伯的心里去了,自己对菱子的教育也有过错,总是说要吃得苦中苦,方能做得人上人。总是拿当地一些有权的人和有钱的人来开导他,从没有要求他去做品行好的普通人。要是菱子说话不那么冲,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菱子现在已经阴阳两隔,他的棺材还摆在乡政府门口,既伤心又愧疚,老泪潸然。望着永清诚恳地说,您说咋办就咋办吧!
永清把联系火葬场的事情,安葬的地点以及其他当地的安葬习俗给老伯说了一遍。最后说,菱子是个后生,他的事情由我们这些晚辈去办,您们俩老就在这里安歇,办好后我们再来告诉您们。
于是,乡政府门口的棺材被拉走,大洲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慕名而来的鲁宇坐进了王大为的驾驶室,帮他上货卸货,有时他开车累了还帮忙开开车,两个好得像一个人。借钱给王大为开公司,请人来装修房屋,商量邀请哪些人来参加庆典,帮忙送发邀请函,聘请礼仪公司,直至在开业典礼的庆典上用手铐铐住了王大为。
永清内心深处对王大为感到有些歉疚。他以为王大为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的案子还是移交给检察院,检察院批准逮捕了他,罪名是涉嫌包庇、窝藏罪犯,其中包括最近在大洲闹出人命的几个主要嫌犯。最后法院依法判定了他的刑期。
在王大为判刑入监一段时间以后,永清抽出时间专门到监狱去探望。监狱的接待窗口里外都用粗大的钢筋和细密的钢丝网焊接起来,留了一个拱圆形的通道,里面传出问话声:找谁?
王大为!
什么关系?
兄弟!
里面扔出一张纸来:把表填好后到三号窗口等着。
王大为萎靡不振地来到三号窗口。他服刑这么长时间没有人来看望过他,衣服还是夏季的,现在已经进入深秋,有时浑身发冷也只能忍着。家里人讨厌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早就告诫他进监狱是迟早的事情。有些平时热热闹闹的兄弟在他落难后离得远远的,生怕惹上麻烦;还有一些像他一样进了监狱。他那火热的心肠仿佛喝了冰水一样拔凉拔凉的。他的所谓罪行不都是帮别人帮出来的么?自己哪敢有什么违法行为?自己帮了那么多兄弟,他们来看看难道不应该么?他懒懒地抬起头,一看是郑永清,吃了一惊,反问道,不是说兄弟来看么,怎么会是您?
不配做你的兄弟?永清笑了一下说,过完冬天你就可以回大州了,回去后政府会支持你成立真正的物流公司,把大州的好产品运出去,把外面的好东西运回大洲,我们在大洲等着你哟!说完把带来的秋冬季衣物交给看管人员转交给他,特地交代,我给你选了几本商贸物流方面的书,你要好好学习,经营公司的时候用得着的。
王大为认真地听着,眼里闪烁着泪光,泪光里蕴含着希望。
正当大洲把所有的问题青年通过教育培训送进职业技术学校进行定向培养,或者送到经济发达地区务工后,全国轰轰烈烈的严打开始了。从严、从重、从快地打击犯罪行为的标语铺天盖地,警笛声日夜不停的四处回响。各地拘留所、看守所人满为患,有的地方把学校教室也拿出来当审讯室。一场又一场的公开逮捕大会、判决大会在各地召开,一卡车又一卡车装着的犯罪分子游行活动持续不断地进行,公开处决的罪犯一批又一批,在全国形成的震撼前所未有。大洲乃至江河县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斗争中受到了上级作战不力的批评。但一些有问题的青年以及他们的家长还是松了一口气,如果当地政府不早作处理,一旦被卷入这样的风暴眼,这些问题青年的命运就不堪设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