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秉性与外貌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生钱找到那个酷似雨烟的女孩鱼雁,意外得到一个新家后,就跟随鱼雁转悠了一整天。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这样忙碌过,这样累过,在餐桌旁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生钱睡觉的姿态让存钱十分着迷,他摸了一下生钱的胡须,手就缩了回来。看生钱没有什么反应,就开始揪胡须,揪头发,揪耳朵,这些并没有改变生钱打呼噜的节奏。他往生钱的身上爬去,把嘴巴对着生钱的耳朵吹气,生钱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呼噜声又起。他觉得挺好玩,就用小手指去抠生钱的鼻孔,生钱突然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存钱吓得滚到地上哭了起来。生钱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四下打量,又愣愣地看着存钱与从厨房闻声过来的鱼雁,好一会儿才明白这里现在是他的家了。他猛然起身去抱存钱,又把桌子给撞垮了,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把自己扎疼了。这才想起秦友亮给了他那套房子的钥匙,当即掏出那套房的钥匙,交给鱼雁,我们明天搬到洞天福地那边去住吧。
上班与住的地方在一起?那个地方的房子老贵了,没有想到你一来就弄了一套房?鱼雁兴奋得差不多要跳起来。存钱停止了哭泣,也随着鱼雁欢快地叫了起来。在住的地方上班,一等公民的生活质量;在上班的地方租房住,二等公民的生活质量;住房离上班车程半小时三等公民的生活质量;住房离上班的地方一小时以上车程,四等公民的生活质量;乘公交上下班途中时间超过三小时,在本城市无房的人没有什么生活质量······我们现在要成为一等公民了!
存钱说,我也要去住!我也要到住的地方上学!我也要做一等公民!
鱼雁对存钱说,别闹了,我们一定会带你到那边去住的。转念一想说,洞天福地真有自己办的幼儿园和小学,只是收费比较高。
生钱说钱不是问题,那就转学吧!不知道教育质量如何?
那肯定比其他地方强!啊,你这个董事长真是甩手掌柜呀!洞天福地之所以这么火爆,就是比其他房地产公司的配套都做得好!鱼雁毋容置疑地说。
你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拯救了我们!鱼雁扑到生钱的怀里,喜极而泣。她认为现在是拯救了他们。每天天未亮她就得起床,给孩子与自己做早餐,孩子赖床不愿意起来,她把各种招数都用遍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给他穿衣服,闭着眼睛的时候强行往他嘴里塞食物,好不容易吃完早餐上路,他一趴在车椅上又睡着了。之所以这样狠心让他早起,是因为晚了就得多走一个多小时,如果让孩子到幼儿园吃早餐,就要起得更早,而且费用更高。按说自己当老板应该多一些自由,可是,你一旦自由,别人就更自由了。所以,她得死死地钉在那里,一笔业务一笔业务的做,这样才能维持得下去。自从有了孩子,自从孩子上了幼儿园,他们就不知道这城市的白天是什么景象。
他们很快就搬家了。住进了这高档社区最豪华的房间,上班只有几步路的光景;存钱进了最好的幼儿园,不需要大人接送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家与幼儿园之间往返了。为了炫耀,下课的时候还带着小伙伴到家里来取冰激凌。
鱼雁觉得早上九点上班这个时间太迟了,自己起床后这几个小时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够打发掉;晚上下班也太早了,太阳还挂在天上,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她认为太阳没有下山的时候吃饭不能叫晚餐,那时候还不晚。
身体闲下来的鱼雁心却闲不下来。她要让生钱留下来,这是改变她命运的人,这是他要终身依靠的人,她绝对不能放手再让他走了。要留下来就得有事情可做,他应当去当名副其实的董事长,而不是挂一个虚名,由别人履行他的职务。晚上,她挽着他的胳膊在小区里散步,感慨地说,洞天福地这是多么好的公司,秦总他们帮你打理了这么多年,也够辛苦的,你也应该出山,换他们休息休息了!
生钱停下脚步望着鱼雁,你是说要秦友亮休息休息?他就是一个奔波忙碌的命,停得下来吗?你要我去打理这公司,那不是要我的命么?我哪能受得起这样的折腾?站着的菩萨站一生,坐着的菩萨坐一生。日月星辰,各列其位,世上的生灵也都有自己的宿命,随意改变,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鱼雁感觉到说服生钱留下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改变他的心性更是困难。于是提出要把部分财产过户到存钱的名下,你这一走就了无音讯,今后孩子大了需要用钱到哪里去找你?
把孩子抚养到十八岁要多少钱?生钱问道,
哪能只考虑到十八岁呢?读大学,出国留学这些都是钱堆出来的,你不给他准备好,他找谁去?鱼雁说着,盘算着,还要考虑物价上涨因素,考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因素。
对了,还要考虑他创业的因素,给他建立一个创业基金,另外,还有买房、娶妻生子······
你是准备把他作为一个废物来培养?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他自己什么压力也没有,到时候不就是废物一个?
朗月普照大地,小区的路灯设置得有些迷离,没有与日月争光辉,还能让人们感觉到日月在运行。水一样的月光照耀着片片绿叶,在清风中翻飞,闪耀出月亮的光华,生机盎然。前面,一团黑影铺陈在路上,连一星光斑也没有。生钱往上一看,那巨大的树冠被古老的树干擎在天空,硬生生地挺立在这里,清风明月撩不动它的情怀,焉嗒嗒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你看,这棵树的魂还在深山老林里,它在那里吞吐天地之清气,吸收日月之精华,严寒酷暑,风雨雷电,甚至天崩地裂,它都挺过了千百年。现如今人们要装点门面,把它活生生地从深山老林里拽过来,给了它丰富的营养,给了它无微不至的照顾,它活得好吗?活得自在吗?活得坦然吗?活得舒心吗?
人呢?也一样。你如果开了天眼,就会发现,满大街游荡的很多都是行尸走肉,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功名利禄把他们的魂魄都摄走了,留下一些空的躯壳在那里蠕动,什么事情都敢干,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你能不能说点靠谱的?一天到晚神经兮兮,鱼雁放下他的胳膊,反身朝家里走去。
存钱呢?他们在家里把各个房间都找遍了,没有看见人。这孩子原来是晚上不出门的,只要有时间就睡觉,现在天天像夜游神一样不归家。鱼雁唠叨着,冲进电梯,生钱也急冲冲地跟进来,电梯飞快地朝楼下驶去。小区的各个角落都找遍了,不见踪影;他们跑到幼儿园门口,发现门是锁着的,但里面分明传来一种痛苦的叫声。他们循着大门旁边的铁栏杆往前寻找,哭声就在前面,生钱跑过去,看到了存钱。但存钱是在铁栏杆尽头的里面 ,原来铁栏杆在与房屋连接的时候,在栏杆中间有两个固定栏杆的螺丝,存钱顺着这两个螺丝爬上铁栏杆的顶部,可能是没有平衡好,他从顶部滑落下去摔伤了,铁栏杆那尖锐的顶部又划破了存钱的腿上的血管。生钱蹬着这两个螺丝结爬进去了,抱着存钱往幼儿园门口跑去,鱼雁一边拨打120急救车,一边找物业来打开幼儿园的大门。
深夜的医院已经是一片宁静,随着存钱的到来,急诊室忙碌起来了。急诊医生看了一下孩子的情况,对存钱的腿上流血的地方进行包扎,要求赶快做好输血的准备。生钱把袖子一捋,就准备输血,我是孩子的父亲,抽我的血吧!
是孩子的父亲也要做常规检查。他们从生钱的血管里抽出一管血进行各种各样的化验,又从孩子身上抽了一些血做配型化验。在生钱等待化验结果的时候,医生开始检查和处理孩子摔伤的骨骼以及软组织。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生钱等待着尽快给孩子输血,孩子失血后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已经陷于昏迷的状态。
护士拿着一摞化验单冲了进来,急迫地对医生说,要准备新的血源,这个人可能不是孩子的父亲,血型不合,其他各项生理指标也不相同。
赶快到血库领血来!就输备用血源!医生紧急命令道。
鱼雁听说他们的血型不合,各项生理指标都不相同,生钱不是存钱的父亲,一屁股坐在急诊室的地下,头低垂,双手捧着脸,抽泣起来。
生钱抱起鱼雁,把她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拥她到自己的怀里,低声说,救孩子要紧!
随着殷红的血浆进入孩子的血管,孩子的脸上有了血色,眼皮慢慢跳动,继而开始哭泣,疼啊!疼啊!叫个不停。
生钱与鱼雁分别趴在孩子的两边,安慰着他。小男子汉,坚强一点!生钱拉着他没有挂针的那支胳膊,鼓励着他。
小家伙居然不哭了,侧过头来,用手摸着他的胡须,有神仙护佑,是不是就不疼了?
你说呢?生钱把脸贴上存钱的小脸,用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说,实际上神仙只护佑坚强的孩子!你就是那个坚强的孩子!
夜已经更深了。生钱要鱼雁回去休息,他自己留下来照顾孩子。你明天还要上班,我反正没有什么事情。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存钱的!
鱼雁看到生钱比以往更加细心地呵护孩存钱,心里得到了一丝宽慰;但更大的疑问在她心里升腾着,这是谁的孩子呢?
就女人的感觉而言,与生钱在一起的那个夜晚,那才是让她感到满足的夜晚,让她觉得是一种享受的夜晚,也是让她销魂的夜晚。她至今连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不知回味了多少次。
她清楚地记得,生钱与她进入总统套房后,声泪俱下诉说寻找雨烟的艰难曲折,诉说离别之苦,相思之痛。自己则被他那飘逸的神态,优雅的气质所吸引,沉浸在肉欲之中。虽然带了避孕套并拿出来准备给他套上,当握到那极具诱惑力的下体时,毅然决然地把避孕套丢在包包里,主动地迎上去,让他直接进入自己的身体。自己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够怀上他的孩子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有求之不得的感觉。两个人那样投入地演绎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大戏,难道没有成功?她现在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在自己排卵期之前。
后来因为放走生钱的事情与老板差不多闹翻,但她一时又没有好的去处,只好委曲求全,听从老板的安排,接待了一些客户。有几个客户坚决不戴避孕套,她也没有办法,只得顺从。但那些人说实话根本提不起她的性趣,随他们摆布,都是草草了事,甚至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怎么那样还中招了呢?
她最担心的还是生钱的态度。要把他留下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以古树作为比喻,把他的态度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他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他的魂不在这里,他要去亲近大自然,这里的钢筋水泥构筑起来的城市,他感到压抑,感到束缚,他感觉到在这里实在透不过气来。这种心性谁也改变不了他,走是迟早的事情。对于孩子的抚养问题,他有他自己的看法,不能说谁对谁错。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把自己的财富转到存钱名下,也没有想到给自己留什么钱,一切只是随缘。那什么是缘呢?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并不意味着一定会给别人带来幸福,这是他的想法,真的有道理吗?似乎也有一些道理。现在自己与小孩上班上学都近了,再不需要起早贪晚的忙碌,孩子的睡眠充足了,精力充沛了,到夜晚还像个夜游神一样贪玩以致闹出事来。如果还是原来的那种情况,他只能在家里吃晚饭,哪能跑出去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呢?
当他知道存钱不是他孩子的时候,他没有给自己难堪,也没有疏远孩子,反而更加慈悲,这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使她想起当时告诉他存钱是他孩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自己所期待的那种兴奋,在见孩子之前也好像没有特别的期待与渴望,反而有些忧郁与不安,他是担心他自己不能承担这个责任?他一再说明自己怕被束缚,不喜欢有压力的生活,谁又愿意呢?但人生就是人生,没有奋斗,没有拼搏,没有成功,算是什么人生?像他这样东游西荡,为了一个死去的人,现在腐烂得连骨头都不可能剩下的一个人,还在寻找她的灵魂,这么荒诞不经的事情还这么痴迷,这么执着,真是人世间的奇葩!即使是那个人活着,也不可能让他这样信马由缰吧?
他现在把自己当做她的替身才这样爱着,他爱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吗?如果孩子是他亲生的,自己与他的关系那就会是铁定的,牢固的;现在孩子不是他的,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今后的关系怎么处?
烦恼又开始折磨她,难以入睡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就走进了病房,孩子在病床上甜甜地睡着,生钱坐在凳子上手里还拉着存钱的小手,伏在病床边也睡着了。她看了一会儿,想到给他们买一点早餐,就下楼去了。
买了早餐回来,他们依然那样熟睡。护士把她拉到一边,连忙对她表示歉意:昨天晚上实在对不起,当着那么多人说孩子不是那个人的,泄露了你们的隐私,实在是当时的情况太紧急,真是对不起。后来医生也批评了我,说我说话这样不注意方式,闹不好,会出人命的,幸好你的那位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有的亲爸在这里照护孩子,也是一心看着手机,或者睡觉,连药打完了,也不叫一声护士。你的先生一直拉着那只小手,专注地盯着吊瓶,一直小声给孩子讲故事,直到孩子睡着,吊瓶吊完了他自己才趴到床边睡去。没有哪一个亲生的父亲有他这样好的对待孩子。
生钱没有离开。他把已经装进行囊的东西又拿了出来,改变了那种魂不附体,神不守舍的精神状态。也不再是成天东晃晃、西晃晃,搓脚捻手,一分一秒混时间,精神百倍地开始了家务劳动。
当他把存钱从医院接回家的时候起,就问存钱喜欢吃什么东西。吃得好就恢复得快,这是生钱对存钱常说的几句话之一。他不厌其烦地记着存钱要吃的食物,然后到街上去买,一个地方买不到,再换一个地方,直到买好为止。买回来之后,与存钱讨论怎么做才好吃,做的时候,你尝一口,我尝一口,嘻嘻哈哈,鱼雁有时候倒像局外人一样插不上手,插不上嘴。
鱼雁没有想到生钱上心做事的时候居然也很能干。现在中午也能回家吃饭,一进门,饭菜已经摆在桌上,色香味形,样样出彩,比她做得好多了。要说自己做的是温饱型,人家这做的就是小康型。收拾屋子,打扫卫生那也是一把好手,他嫌那个扫地机器人扫得不干净,将它扔到储藏间了。这个房间经他一整理,比五星级酒店不会差。当然五星级酒店哪有这样豪华气派的房间?关键是家里有不间断的欢声笑语,鱼雁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颗拔凉拔凉的心又被他们捂热了。
因为存钱受伤需要照顾,生钱留了下来,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这让他有机会对鱼雁做进一步的了解,并与雨烟进行对比分析研究,他对转世问题的探索一直没有放弃。
鱼雁回到家里喜欢打赤脚,生钱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卫生做得干净,让她感觉到打赤脚舒服;后来他就连续几天不拖地,地上明显有灰尘,而且把一些菜茎、绿豆之类的东西撒在地上,她也照样一进门就脱掉鞋子、袜子,打着赤脚走路;有空的时候她就做卫生,也是打着赤脚,那双脚总是那样白皙。
生钱知道雨烟是喜欢打赤脚的,她与其他女孩不同,无论是插秧、薅草,甚至走路,她都喜欢打着赤脚,总是说,打赤脚走路、做事利索、舒坦。那时候的三狗子笑着说,你把一双脚晒黑了没有人娶你的!
雨烟骄傲地把脚伸出来,我的脚晒不黑,宁愿蜕皮也不会变黑!我倒是想让它黑一点,让你有点自信,可是怎么也黑不了啊!
雨烟怕水。上工的路上,一条小沟上面的小桥被水冲走了,其他人包括有的女孩鞋一脱,蹚水就过去了,有的女孩让人背着也过去了,轮到雨烟过去的时候,虽然打着赤脚,但不敢下水。几个男人好像都候在那里等着背她过去,她却折返回去,搬来木头重新搭成小桥,然后走了过去。走的时候把头抬得高高的生怕看到下面的水。
鱼雁也怕水。一天休假,他们带着存钱到小梅沙游玩。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海水,游人如织。生钱带着存钱玩遍了所有小孩可以玩的项目,鱼雁有时候参与他们一起玩,有时候在旁边看着他们玩,看看再也没有适合小孩玩的项目,生钱便带着存钱和鱼雁到海边那细腻的沙子上去了。赤脚踩在细腻柔软的沙子真是无比的舒服,存钱玩得更开心,鱼雁玩得也很开心。海浪远远地升起,明亮的阳光下,鱼鳞般闪亮地拉起一道道弧线,一起朝岸边涌来,形成浪头,形成落差,澎湃地拍打着岸边的沙子,海浪退却时留下平整如新的湿润的沙板。这里可以留下自己的手印、脚印,连倒立时细细发丝的印记都能找到,生钱带着存钱在上面跑着,跳着,躺着,爬行,倒立,引得人们纷纷仿效。鱼雁受到他们的感染也来到这海浪退却时拉平的沙板,留下一行行脚印。生钱更喜欢水,由沙板进入水中,在海边蹚着水,蹚着蹚着,觉得比踩沙子舒服多了。存钱在水边用脚使劲踩着水花,还不断用手去抓那些水花。生钱见鱼雁在沙板上望着他们俩,他就一把拉着鱼雁来蹚水。结果,鱼雁吓得尖叫起来,花容失色,脸色煞白。
雨烟吃饭比较慢。生产队每年插完秧后都要会餐,那天就是全队人的节日。队长会安排人杀一头猪,买一些洋葱、海带、榨菜之类的东西回来,蒸饭、蒸肉、蒸鱼、炒菜、熬汤,到各家收一些脸盆洗干净,然后十个人一桌,端上几脸盆的饭菜,大家混着吃。人们拿起碗筷,争先恐后地盛饭、争先恐后地往碗里装菜,先一平碗饭,再一平碗饭,然后装上满满的一大碗饭,把盆底的一点菜堆在饭碗边。雨烟呢?本来就比别人晚一些时候到,动作又是慢吞吞的,总是让人家先盛饭,让人家先夹菜,自己的第一碗饭吃完的时候,别人的第三碗饭已经装满,脸盆的菜也已经见底了,她收起碗筷,悄无声息地离开餐桌往家里走去。
别人不知道她吃得慢,不知道她没有吃饱,但三狗子知道。就在大家来吃饭之前,会计对每个人插秧的面积进行丈量,还要检查插秧的质量符合不符合要求。不符合要求的要返工,还不能计入工分,说不定还会误了会餐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还要上纲上线进行批判。
轮到给三狗子丈量的时候,三狗子着急了,自己最后起水的时候,敷衍了事,留下了一个大黑鱼窝,没有插上秧苗就走了。现在会计搞得这么严肃,肯定又要挨批了,还不能计工分,说不定会餐也会不成了,不就是为了去会餐才这样马马虎虎的么?真是的!
就在会计那双贼眉鼠眼要看到三狗子那黑鱼窝的时候,雨烟突然摔倒在那黑鱼窝里,浑身上下一身泥水,口里不断地说着对不起,手里拿着秧苗像饿鸡啄米一下子就把那黑鱼窝插得整整齐齐了。
三狗子端着一满碗饭菜的饭碗尾随着雨烟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把雨烟叫住了,拿起她的碗,扣在自己的饭碗上面,翻过来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倒了进去。就在雨烟疑惑的时候,三狗子把自己的空碗放在地上,把自己的长裤脱下来,把裤子荷包里的饭菜倒在自己的碗里,飞快地穿上裤子,连拉链都忘了拉,就笑嘻嘻地吃了起来。
鱼雁吃饭也比较慢。生钱与存钱把饭吃完后,存钱去玩电子游戏,生钱收拾锅碗、收拾厨房,所有这些收拾好后,鱼雁总算吃完了,然后,打个电话或者接个电话离开餐桌,现在她有慢慢吃饭的悠闲时间了。生钱再把剩下的这些菜碗、饭碗一道收拾干净。
有了这些相似点后,生钱更加觉得鱼雁好像就是雨烟转世而来的。生钱详细了解鱼雁出生的时间、地点,了解出生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鱼雁哪里知道自己出生时候的情况呢?正好家里有事来电话,弟弟建房要点钱,她满口应承下来后,让弟弟把电话交给妈妈。平时她与妈妈很难说到一起,她妈妈也觉得跟女儿谈不到一起,女大不由娘,根本不听她的,懒得搭理她。但自己出生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只有妈妈知道,她要妈妈讲一讲她出生时候的情况。
妈妈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话出口时还是充满了火药味:
提起来就恼火,你把我快害死了!
那是一个傍晚,她和一个同伴从东荆河对面回来,东荆河已经是满满的一河水了,刚上渡船不久,一声惊雷响过,一阵大风把她吹倒在船舱里,雨水铺天盖地而来,艄公与她的同伴好不容易把她转移到艄公驾船的雨棚里,艄公冒着风雨立在船上,反手驾船,加之东荆河已经涨了满满的一河水,船行进得格外艰难。她腹中一阵剧痛,血水浸了出来,同伴说,不是还有几天么?
话音未落,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鱼雁出生了。
难道有这么巧的事情?轮到生钱吃惊了,鱼雁出生的时间,正好是雨烟失踪大半天的时间。
生钱按照他的逻辑还原着当时的情景。雨烟被突然冲来的洪水淹没后,或许就已经死了,她的魂魄飘荡起来,向着她生前十分向往的水天相连处飞驰而去。途中疾风暴雨铺天盖地,突然遇到一条渡船,有个雨棚,她想躲到雨棚里。刚好遇到一个托生的机会,就这样她转世了。
生钱认定鱼雁就是雨烟转世之后,深情地把她拥进怀里,泪流满面。然后破涕为笑,痴痴地望着她的双眼,痴痴地说,等你把人世间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天了……,啊!存钱在一旁惊呆了,目瞪口呆!生钱看到存钱,又看到一脸茫然的鱼雁,仿佛从梦中醒来一样,对鱼雁却是疼爱有加。只要鱼雁想要什么,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生钱也要想办法去摘。鱼雁的弟弟要建房,没有问题,费用全给,连装饰装修、买家具、买电器的钱全包了;鱼雁说父母亲年纪大了,想把他们接到这边来住,没有问题,给老人在养老公寓买一套房,连所有的服务费、物业费按照房屋的产权年限一次性付清;说存钱长大了,要娶媳妇,要成家,没有问题,给他现在就买一套房等着他长大;说弟弟他们现在又想到这边来住,还要安排他们两口子的工作,没有问题,给他们买房,在洞天福地找事做。说弟弟、弟媳都有一些管理才能,要安排管理岗位,理由是弟弟能够管住弟媳,弟媳能够管好家务。生钱心想让秦总他们多费一些心慢慢培养呗!
这些事情安排好后,生钱还是想出去走走。鱼雁不高兴了,她想,要是儿子真是他的,不愁他不回来。现在这个孽障又不是他的种,他这东游西荡的,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都是问题。如果自己把他们这家大公司接下来,那他回不回来都无关紧要了。于是她提出,秦总年纪也大了,趁你在这里,安排我去接手洞天福地,我有能力把公司经营好,我接手后,你再走不迟。
什么?安排你去接手洞天福地?生钱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个公司是人家花一辈子的心血做出来的,最初只是给人家几个钱救急,人家还给我们的比我们付出的多了不知多少倍了!你以为我真的是什么董事长,我什么事也不懂,这是人家尊重我才这样称呼的。我们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吗?这样的话我怎么能够说得出口?生钱简直有些气愤了。
鱼雁也不甘示弱,世上哪有像你这样一辈子疯疯癫癫,东游西荡的?几十年了,一事无成,你还有脸走出去,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鱼雁的话像一支支利剑直插生钱的心脏。生钱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自由散漫的人,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人。
那时候生产队里人人都是预言家,都说三狗子这家伙就是游手好闲,一辈子都不会成器;有的还说,我就担心他饿死,要给他脖子上套个饼,只要张嘴就能吃到,这样才不会饿死;有的说,他就是个光棍像,一辈子的光棍,只能到野外找个母驴、母马什么的过过隐。
有的说,这家伙可能会一辈子东游西荡,死在路上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时候的三狗子认为别人说得没有错,自己可能就是那样的人,但心底里还是不喜欢别人这样赤裸裸地描绘他的未来。
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雨烟才会对他说,这些人就是喜欢嚼舌根子,专门胡说八道,不要往心里去。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哪是别人说得中的?雨烟从来不指责他,从来都是护着他。难道雨烟现在也变了,变得跟别人一样看不起他了?
鱼雁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能伤害了他,拉着痴痴呆呆站着的生钱坐下。“爸爸妈妈说过两天来看他们养老的房子,你跟他们见个面再走吧,你还没有见过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