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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善诚在屋里躺着，他心里烦躁，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折腾了半宿，总算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突然，“轰”地一声，有一个人撞进门来。
来人浑身是水，淋淋漓漓，头发湿了，衣服湿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干燥的地方。他赤着双脚，脚板磨破了，滴着殷红的鲜血。脸上，同样是血迹斑斑，显得格外憔悴。
那人是谁？庄善诚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却觉得眼皮非常沉重，怎么努力也睁不开，外面影影绰绰，影像并不清晰。
“阿善，我回来了。”来人开口了，声音不响亮，软软的，有气无力。
那人是谁？庄善诚努力睁开眼睛看，那个人好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那个头，那身材，还有那动作，应该是个非常熟悉的人。
“阿善，我回来了。哎呀，好险，我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日本人的军舰，大炮一轰，我们的船被炸了一个大洞，海水进来了，船也沉了。幸亏老天有眼，我们被人搭救，要不差点就回不来了。你看，这些都是我在南洋挣的银票，还好，没有弄丢。有了这个，我们的日子再也不用担心了。”
来人又开口了，他唠唠叨叨，自顾自话，也不管人家听没听见。他踉踉跄跄，又往屋子里走进一步，他右手紧紧按住腰上鼓鼓的部分。他身上的衣服撕破了，裤腿也撕破了，只有腰上那个鼓鼓的东西安然无恙。他拍了拍那个鼓鼓的地方，似乎要告诉庄善诚，里面全是美钞，是将来生活的希望。
听声音，庄善诚觉得很熟悉。那人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自己说话，庄善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怎么不理我？快去给我端碗饭过来，我已经三天三夜粒米未沾，头都饿晕了！快给我饭吃。”来人又开口了。说罢，他已跌坐在木凳上，呼啦呼啦地喘着粗气。
阿叔！庄善诚终于听出来了，是阿叔的声音！庄善诚吓得赶紧一咕噜爬起身，鞋子也没有穿，赶忙跳到地上，扶住那个人。接着庄善诚赶紧到厨房灶台上找出一只花瓷碗，直奔饭甑。他打开饭甑，饭甑里饭香扑鼻，全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他想，三天三夜没吃饭，阿叔一定饿坏了，这一甑大米饭足够他吃饱。庄善诚连忙拿起饭勺就去舀饭。可是，把勺子伸进饭甑，发现里面空空的，除了空气，什么都舀不起来。他把勺子在饭甑里转动几圈，什么都没有碰到。他再舀几次，还是如此。一次又一次，饭勺总是轻飘飘的，一粒米饭都盛不到。刚才明明看着饭甑有白花花的大米饭，但就是舀不到饭，几次三番，饭勺总在空气里打转。他心中一急，生气了，把饭甑猛地推倒在地，饭甑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七八圈，撞到墙脚木柴上，木柴一弹，饭甑又咕噜咕噜转，一直转到那个人的脚下，被那人的脚挡住了。眼看饭甑停了下来，庄善诚正要扶住饭甑接着舀饭，那个人却一闪身，连着饭甑一起化成一道亮光，变得无影无踪。
庄善诚双手扑空，大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天！真是急死人，明明有饭，怎么就舀不到？这下坏了，连饭甑都倒了，一粒饭也没有了。哎哟，我的老天爷，如何是好哦！”
庄善诚一急，双脚猛蹬，啊呀一声，从床上滚落到地下，醒了。他满头大汗，喘息不止。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
庄善诚睁开眼，巡视整个屋子，黑漆漆的。他爬起身，摸到火柴，点起蜡烛，除了儿子海涛惊恐的目光，屋子里空空的，哪里有阿叔的影子？他再擦擦眼睛，仍然如此。这才记起，阿叔早就不在人世了。阿叔自从三十多年前下南洋，海上遇到风暴沉了船，早就在海难中离世了，哪里还会再回来，更别说带什么银票美钞回来了。真是一个黄粱美梦，黄粱美梦呀！
庄善诚晕晕沉沉，肚子咕咕叫。他跑进厨房，打开家里黑漆漆的旧饭甑，饭甑孤独地呆在架子上，空空如也，一粒米饭也没有。他再打开床边那个米桶，米桶也像是饿瘪了的肚子，空空如也，一粒大米也没有。家里已好几天没米下锅了，全家人早就是红薯菜叶煮汤度日，哪里还有大米饭？庄善诚清醒过来，摇摇头，苦叹一声，唉！
这段时间，庄善诚经常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境是如此真切，醒来却是一场空。听人说，做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庄善诚心里忐忑不安。
大年二十八这天一大早，庄善诚草草吃了几根红薯，与婶子打了一个招呼，就带着儿子海涛赶往上砂洞东山顶的伯公庙。今天伯公庙有个祭祀活动，族长和他打了招呼，希望他也去听一听。刚好，借此机会，可以问一下这个怪梦究竟何意。
刚刚上到山顶，却见伯公庙已经人头攒动，嘈杂异常。族长庄云辉已经先到一步，他正在伯公庙主持一场特别的祭祀活动。
伯公庙面积不大，只有十来尺见方，前面的场地也很狭小，四周是陡坡，场地最多可容下三五十人。从庙门开始，绕过开口石，一直到山脚，弯弯曲曲的求拜队伍，就像一条摇头摆尾的长龙，甚为壮观。山路上，还有许多香客络绎不绝往这边挤来，仿佛山顶这座小小庙宇有无穷的魔力，吸引着山民们。开口石的石嘴上下两分，尽力张开，就像饥饿的大嘴巴，龇牙咧齿。石头顶部两个突出部，犹如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它盯视着这些骨瘦如柴的人们，似乎还想在他们瘦弱的身上挤出点膏油。人们从石头边匆匆而过，只顾忙碌着自己的祭拜活动，丝毫也不会去注意它的存在。
在这个穷山僻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凡村中有大事发生，族长都要先到伯公庙求问一番，再商讨对策。现在灾荒不断，村中家家断粮，无法度日，族长庄云辉责无旁贷，必须带着村民前来求问出路。
庄善诚挤进伯公庙，赶紧抓了三支香点燃，鞠躬，跪下。
“外出南洋的家人，很久没有收到音讯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吉是凶？现在地里也绝收了，伯公爷呀，我们如何该活下去？我们的出路在哪里？”族长主持着祭拜仪式。
“伯公爷呀，现在世道不太平。日本人来了，我们都遭殃了。海路被堵了，去南洋的亲人回不来了。现在又是赤地千里，家家断粮。伯公爷呀，发挥你的神威，你的慈悲，给我们指条生路吧。现在，我们想迁移他处谋求生路，可是故土难离呀。我们也不知往哪里走，也不知往哪里去？是往东，往南，往西，还是往北？请伯公爷给个指示。拜！”族长恭恭敬敬，带头行跪拜礼，请求伯公爷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