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村长李龙彪和庄善诚商量事情的时候,李兰瑛悄悄对彭凤兰说,大嫂,我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浸了五升糯米,等下你让阿海两兄弟跟我家莲花回碾米间去打米粉。进新屋,是大好事,应该做些米果发糕,图个吉利,也让孩子们开心开心。
真没想到,李兰瑛想得如此周到。本来,彭凤兰也想到了蒸些发粄子(就是吉水本地人的米果发糕),甚至还想打些糍粑,把进新屋的气氛弄得热闹起来。这在老家,可是有讲究的,进新屋蒸“发粄子”,讲的就是“发”呀!发人,发财,发发发,寓意财丁两旺。可是,现在连吃的粮食都是卖扁担锄头把和木柴换来的,一天三餐,只能吃菜叶稀饭,或者番薯稀饭,全家都只是混个半饱,哪里还有糯米做粄子打糍粑?听李兰瑛如此一说,解决了大难题,令她惊喜万分。
听说那家新来的广东人要搬进新屋子,许多村民来看热闹,一些打过照面的老表,虽不是很熟,也前来贺喜。有的拿几个鸡蛋,有的拿了几斤糙米,或者咸菜、萝卜干之类。大家围着一屋子,人气顿时旺起来,广东客家话和江西老表话混在一起,说说笑笑,甚是热闹。没有凳子,大家都不在意不讲究,或者站着,或者蹲着,擂茶热气腾腾,满屋子的清香,满屋子的温暖。彭凤兰里里外外忙碌着,端茶倒水,招呼着客人,她的脸上乐开了花。
客人们喝过茶,纷纷告辞回去。庄善诚彭凤兰夫妻两个想留大家吃午饭,但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彭凤兰知道,这些老表是体谅自己家里困难,不愿麻烦。可是,大家这么看得起,都前来贺喜,自己家里却没有什么东西拿来招待客人,她感到心有惭愧。她真的后悔,该早做准备,哪怕去讨去要,也该做点粄子糍粑,不至于现在如此失礼。
她对庄善诚道:“刚才来了那么多客人,我们也没有什么招待,但这些人情以后是必须还的。刚才兰瑛说浸了糯米,干脆就做些粄子,下午去他们家还礼。”
按照阿妈的吩咐,庄海涛两兄弟跟着赵莲花去了村头碾米间。这个碾米间曾经是自己一家人的栖身地,现在虽然搬家进了新屋,离开了这间简陋的碾米间,但对它仍然深怀感激之情。
碾米间的那副石碓真的好长时间没人用过了,臼底沾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甚至还结着蜘蛛网。庄海涛他们打扫一遍,然后又清洗了好几次,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开始打粉。
赵莲花把糯米倒入石碓臼里,庄海涛两兄弟一左一右,用足力气踩踏石碓踏板,他们张红着脸,铆足劲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咿呀,咚!……咿呀,咚!……咿呀,咚!石碓声声,湿漉漉的糯米,在石臼里渐渐变形,由粗而细,最后变成了白色的粉末。
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粉了,今天是个快乐日子,想着等下就有发粄子吃,庄海涛心里美滋滋的。而江涛呢,更是咽着口水,他似乎已经闻到了粄子的飘香。赵莲花麻利地筛粉,筛子在她手上就像听话的儿童道具,左右飞快旋转,米粉纷纷飞落到箕斗,雪白雪白。庄海涛脚踩石碓踏板,眼盯着石臼,他知道,再过不久,便可以大功告成。他忍不住抬头,视线扫描,发现莲花这女子还真的很俊,圆圆的脸蛋,长长的发辫,虽穿的是粗布,却掩藏不住她凹凸婀娜的身姿。赵莲花把米粉倒进米斗,抬头擦汗,却和庄海涛的目光碰个正着,闪亮的眼睛互相对视,不禁两个人的脸都红了。一个分神,脚下松劲,石碓停了下来。赵莲花趁机说,踏累了吧?你们先休息一下,等我筛完了,再继续。江涛年纪小,早就累得不行了,听见赵莲花如此说,就像得到大赦,停下石碓,三两步就跑出去玩了。海涛也停下石碓,走到赵莲花旁边,蹲下身,协助她筛粉。毕竟是山村孩子,在老家的时候,打米粉,做粄子,磨豆腐,哪样都要帮忙,做起事来有模有样,一点也不含糊。赵莲花望着这个广东来的大小伙,佩服的眼神写在脸上。
“你们广东人真的很会弄吃的,什么时候也教我煮擂茶。那几次在你家里喝了擂茶,真的是香呀,比我们家里的白开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见庄海涛累得满头大汗,赵莲花掏出手帕,一边帮庄海涛擦汗,一边说道。
“我自己来吧”庄海涛接过赵莲花的手帕,轻声道。手帕很香,软软的,蕴含着少女特有的温馨。海涛把手帕握在手里,脸刹时红了。他擦了一下汗,又把手帕攥在手里。
“好呀,回去我叫阿妈教你。唉!要是我阿姐还在,那就好了。她最能干,会煮擂茶,会蒸米果甜粄,什么都会。可惜她……唉!我们来路上遇到日本飞机轰炸,结果阿姐不见了,走失了。”提到自己的大阿姐,庄海涛转喜为忧,一阵难过,眼眶红了。
“真的是可惜呀。既然没有找到人,可能就是失散了,可能跟着别的逃荒队伍去了,也许以后还能找到呢。你别急,阿姐吉人天相,会没事的。”赵莲花安慰道。
“找到?山边、路上、河里,角角落落,我们哪里都找遍了,影子都没有,就好像空气蒸发了一样。现在这么乱,到处在打仗,还要哪里去找呀。”过一会儿,庄海涛叹了口气,转过话题,“唉!先不说这个了。你说,我们打米粉,该如何做粄子?”
“粄子是什么?你们还会用米粉做成一块一块的板子?那怎么吃呀?我们这里人打米粉就是做米果呀,可以煮米果汤圆,也可以包点萝卜咸菜蒸熟吃,还可以放糖去,吃甜的。”接着,赵莲花把自己所知道的做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哈哈,我知道了。你们的米果,就是我们说的粄子。我们广东人的粄子,有许多做法,粄子圆、汤粄、碗粄、发粄,菜粄、甜粄、印粄……每一种做法都很独特。”庄海涛如数家珍,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为老家的粄子做起了广告。
粄子圆、菜粄,赵莲花自然明白,也就是家里的汤圆,包菜米果。可是发粄、碗粄、印粄、甜粄,她就听不懂了。一方水土,一方风俗,一下子她哪里会懂得那么多。庄海涛边说边解释,小小米果,竟然有那么多学问,赵莲花感到不可思议。
两人说得正欢,外面传来李兰瑛的声音:“莲花,阿海,你们把米粉打好了吗?这么久了,阿海,你阿妈还等着米粉做发糕呢,快点吧。”
听见声音,庄海涛正要起身,发现赵莲花的手帕还在自己手里攥着,连忙把手帕还给赵莲花,赵莲花看了他一眼,没有接,反手塞回给他。两个人推让几下,怕别人看见,匆忙分开,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心里砰砰乱跳。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兰瑛进来的时候,石碓又开始“咿呀,咚!咿呀,咚!”地叫唤了。
踩踏着石碓踏板,心里回味着手帕的香味,庄海涛猛地加大力气,石碓叫得更欢了。
直到半午,米粉终于打好。彭凤兰接连蒸了两甑发粄子,热腾腾,香喷喷。傍晚,一家一家去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