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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阿爸，这是真的？那个黄淑人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儿子海涛听得入迷，问道。
“孩子，那个黄淑人就是我们家族的老祖婆太，我们上砂开基祖诏公的母亲。这个伯公庙就是她老人家亲手建起来的，已经六百多年了。”庄善诚回过头，对儿子说。庄善诚见儿子入迷，忙提醒儿子快跪拜作揖。
回忆起家族遥远的迁徙历史，再想想眼前的残酷现实，庄善诚心中忐忑不安。六百多年过去了。被安放在东山顶的伯公庙，经过多次翻修，场面越来越大，香火从来不断。但凡族中出现大小事情，族长都要带着族人来求拜叩问，寻找解决之法。而这一次，又到了决定命运的生死关头，不知从伯公爷那里又会得到什么启示呢？
“伯公爷的旨意真的很准吗？不知道伯公爷又会给我们指出一条什么样的路？”跪拜在一旁的儿子海涛问庄善诚道。
“小孩子别乱说话，伯公爷一向很准的。放心吧，我们会有出路的。你看，族长不是说有好消息了吗？”庄善诚一边回答儿子，一边往族长那边凑过去，他挤进人群，仔细听族长的解签，终于了解到具体的签语。
签云：一路北上，遇水为赣。庐陵新府，宜居之所。
“伯公爷已经显灵了，上上签呀。说是可以上江西，到庐陵去，到吉安去。”族长喜出望外，说道。
“江西庐陵山清水秀，那是文天祥老丞相的故乡啊。那里吉安、吉水、泰和、安福等地，土地多，人口少。而且据说专出文人状元，可是个风水宝地。迁到那里去，应该会有好发展，不会错。”大家都这么期待着。
村头巷尾，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已经传开了。听说要上江西，大家既憧憬，又担心，还带着隐隐的忧伤，心里可谓百味杂陈。
庄善诚心里更是忧喜参半。喜得是，这次求签，终于有了解决饥荒的大致方向。忧的是，去江西，路途遥远，家里有老有小，又没有盘缠，这如何去？还真是愁死人了。想起那个怪梦，他本来还想再问一问吉凶，但一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米桶，他知道，不用再问了。刚才那条签语，就是答案。是搬家还是留守，自己得权衡利弊，拿个主意。
他早就听族长说过，多年来，已经有五华、紫金、丰顺、梅县、陆丰等地的许多客家人迁往江西赣州和吉安定居，还有一些来往于赣粤的客商，他们带来了有关江西庐陵一带的信息。庐陵，古时又称吉州，元初取“吉泰民安”之意改称吉安。听说那里山林茂密，良田广布，河道纵横，是个鱼米之乡。那里荒地很多，去到那里，可以开荒种地，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族长的堂侄就多次往返于吉安和粤东两地，介绍过那边的风俗民情。他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吉安，吉祥平安之地呀，若能够迁徙过去，当然再好不过。可是，目前家里的情况，上有老下有小，允许自己这样长途跋涉吗？庄善诚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村西头半山腰大榕树下，一幢土筑墙茅草屋，在北风里瑟瑟着。这是庄善诚的家。屋子已经很破旧了，屋上茅草秋天翻盖了一次，新草下面压着旧草，旧草下面还有一层更久的，都有些霉烂了。层层叠叠压在一起，倒像打了许多补丁的破衣服。屋檐下，燕子窝散着泥土味。冬天到了，燕子飞走了，鸟去巢空，多少让人感到有点落寞。燕子是有名的旅行家，冬天往南，春天往北，从来不知疲倦。鸟巢在，来年春天它还要回来的。屋顶的旧草，已经穿了好多洞洞，墙角还有一堆枯草叶，毫无疑问，这是老鼠的杰作。由于鼠洞，雨天房屋漏水，泥墙留下了斑斑雨迹。土筑墙体已经开裂，豁口露出了它的筋骨——客家人的土筑房，往往要在墙内放上长条木棍做墙骨，这样，土墙才坚固结实。如今，墙骨钻出了土墙，迎着凉风，似乎要特意瞧一瞧这沧桑的世界。俗话说，有钱没钱，也要干干净净过个年。客家人过年，最讲究的就是卫生，要求做到六面光，房前屋后，里里外外，都要搞得一尘不染。在他们看来，大扫除，不仅仅是卫生问题，更重要的是要扫去一年的晦气，给新年带个吉祥。
屋主人庄善诚不在家。他的女儿庄秀芹戴着一顶破草帽，爬上爬下，正在打扫长毛灰。一缕秀发，从破草帽洞孔里顽强地钻出，打着层层补丁的红色旧衣，已经洗得泛白，破旧衣衫，裹不住这个农家女孩的窈窕身姿。可能营养不良吧，这个十八岁的客家妹子，绯红的脸色，不免又有点淡白。
庄秀芹手脚麻利，掸光了长毛灰，又扫干净了地面，接着就洗桌子凳子。两个半大小子，庄秀芹的大弟庄海涛和二弟庄江涛则在一旁打下手。他们拿来稻草掺着沙子，擦洗桶子、酒瓮、猪食盆……在沙沙的声响中，一件一件都被擦洗得锃亮锃亮，闪着白光。
在一边玩耍的小弟弟庄明泉，流着鼻涕，玩着沙子。他一边玩耍，一边眼望着姐姐，叫嚷着：“阿姐，我饿了。我要米子。”
明泉才三岁，过度的营养不良，让他瘦得皮包骨头。他头发凌乱，眼巴巴望着正在干活的姐姐，希望能得到吃的。
庄秀芹放下手中活，把弟弟抱过来，哄着：“你刚刚才吃了番薯，又说饿了。没有啦，米子也没有了。等阿妈去外婆家借了米，给你做发粄子（客家人的发糕）吃。泉仔乖，去玩吧，等会阿姐给你做晚饭。”
“阿姐，真的吗？我很久没有吃粄子了。哦，这下好了，有粄子吃了。”听姐姐说马上做晚饭，明泉开心地拍着小手，不再吵闹，独自儿玩他的小石头去了。
庄秀芹看着懂事的小弟，心里五味杂陈。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其他吃的，自己一句谎话，就把弟弟支开了，她心里非常难受。
江涛悄悄走过来问：“姐，真的吗？阿妈真的会做发粄子吗？要真的能做，那就太好了，我都快流口水了。”
“你说呢？没出息。你没有看见我们现在吃的是啥？阿妈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借没借到米还不知道呢。就知道吃吃吃！”庄秀芹瞪了弟弟一眼，“快干活去，我们抓紧把家里打扫干净，等阿妈回来好过年。”
庄秀芹心里清楚，现在家里不是一般的困难。家里已经断粮好多天了，大人都吃菜叶子煮番薯充饥，现在连番薯种都快吃完了。明泉还小，吃不下，他的那点米粥是阿妈走东家跑西家厚着脸皮凑来的，现在村里几乎家家都揭不开锅，再也没有办法了，阿妈只好跑去四十多里外的彭村外婆家借米。现在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阿妈还没有回家。她一次又一次望着村外的小路，心里着急得很。
庄秀芹安顿好弟弟，接着搞卫生。
“阿善，阿善，在家吗？”门外有人在叫。
庄秀芹出门一看，原来是族长庄云辉来了。
庄秀芹连忙招呼着：“哦，伯公来了？我阿爸到排上地里去了，说还想整理一下那块番薯地。伯公有事吗？”
“哦，你也做不了主。现在很多人都说要上江西，你们知道吧？不知你阿爸是如何打算。如果真的也要去，大家伙可以结伴，路上也有个照应。”族长说。
“我阿爸不在家，他在番薯地呢。伯公，你坐一下，我去喊他回来吧。”阿秀端一条凳子，招呼族长坐下，接着又倒了一碗开水，双手递给族长。然后，就准备出门去寻找父亲。
族长制止道：“你不用出去，我等下也要到番薯地里去，我去找他好了。”喝了两口开水，族长便抬腿往外走。
“上江西？真的？那就有饭吃了，再也不怕饿肚子了。”庄海涛听说要去江西，一下子放下手中活计，跳到族长跟前。他已经知道伯公庙求签的事，听到大人们的议论，感觉江西是个很有诱惑力的地方。他对遥远的江西充满着神往，满田野黄澄澄的谷子，满池塘活蹦乱跳的鱼儿，仿佛就在眼前。
“你这小鬼头，别急，先和你阿爸商量再说。上江西，路途遥远，会有很多困难的。还不知道你阿爸是什么想法呢。”族长摸摸海涛的脑袋，边走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