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微明,野外一片白霜,寒风袭人。粤北山区,虽然处在亚热带,早春里却也是寒冷得紧。
庄海涛已经挑了五担水,这是最后一担,水缸就该挑满了。他捂着冻得通红的脸,又挑上满满的两桶水,迈着稳步往回走。
厨房里,庄秀芹在忙碌着。擦洗灶台,打扫地面,收拾厨具……她把灶前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厨房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庄善诚也已经帮着劈了一大堆柴片,庄江涛在一旁帮忙捡拾木柴,把柴片码成了柴垛。
谢忠山老两口起来了,准备烧火做饭,看到这一幕,不禁怔了一下,接着连连点头暗叹:“真是过日子的好人家呀!这么早就起来帮忙做事,真的过意不去。”
谢家院子,自从儿子们离开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想想他们早饭后就要离开这里,老两口心里还真的惆怅。
“老阿哥,老阿嫂,吵闹你们,实在对不住啰。吃过早饭,我们就该动身了。”庄善诚连表歉意,“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才好,太麻烦你们了。”
“还说这话做什么?这兵荒马乱的,谁还没有个难处?老弟呀,我倒看你这几个孩子很懂事,也很能干。不怕,到了江西多开荒多打粮食,一定会好起来的。”谢忠山连忙罢手,“看你们,也太客气了。就要走路了,还帮着做这做那,叫我说什么好呢?真是让我过意不去。”
天已经大亮,却迟迟不见满子明泉起来,彭凤兰心里有点纳闷,便吩咐二儿子道:“阿江,你去看看弟弟,也该起来了,我们早饭后就要赶路了。”
“阿泉,快起来啦。我们吃早饭就该走了,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还不起来?”庄江涛走进豆腐房,便去拉弟弟。却见弟弟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连连咳嗽,一把鼻涕一把泪,囔囔着:“阿哥,我好难过!头好晕呢。”
庄江涛摸一摸弟弟的额头:“哎哟,好烫啊!弟弟发烧了。”
“阿妈,弟弟好烫,可能发烧了!”庄江涛急急忙忙跑出去喊阿妈。
“那就坏了,怎么会这样?”彭凤兰跑进豆腐房,从稻草垫上抱起满子,一摸,果真很烫。
“善诚,孩子发烧了,好烫呢。这可怎么办?”彭凤兰焦急地说。
“看看,看看,哎哟!真的烧得厉害。”庄善诚也摸摸儿子的脸,回头对谢忠山问道,“大哥,这里附近有诊所吗?”
“这兵荒马乱的,哪里会有诊所?我看八成染上风寒了,天气这么冷,又跟着大人奔波劳累那么多天,能不病吗?”谢忠山帮着孩子把了把脉,“烧得不轻呀。今天你们先别走了,帮孩子退烧要紧。这样,你先把孩子放下吧,我们到山上采草药去。后山有金银花,有连翘,虽然现在不开花,但把根挖来也会有些用的。”
谢忠山嘱咐老伴几句,便拿起一把锄头,一把砍刀,带着庄善诚消失在门外。
小半天,谢忠山他们采了一筐草药回来,都是山里人家治疗感冒发烧咳嗽之类的草药。
孩子发烧,久久不退,有时还说着胡话。彭凤兰抱着满子,不停地用着土方子,煎草药,敷冷水毛巾,舞弄半日,可一时不得见效。
庄善诚一家被困住了。他们在谢家等待着,离不了,走不得,急得团团转。前面的路,有许多不可预测的因素,孩子高烧,马虎不得。再怎么急,也只能暂时停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一时走不了,就得做点事情。不能在人家家里吃闲饭。”庄善诚暗自思忖。
正月,正是南方农家耕牛下田的时候。与其坐着干着急,还不如下田干活去。庄善诚卷起裤腿,牵上谢家的老牛,套上犁,就往地里赶。
“阿善老弟,你这是做什么?我家田不多,我自己就可以做完,你是客人,怎么好麻烦要你去犁地?”谢忠山紧紧跟在后面,劝道。
谢忠山要夺庄善诚手中的犁扶手,可庄善诚紧紧握住,就是不松手。庄善诚知道,自己一家在这里,白吃白喝,总得有点回报,身上没钱,唯有一身力气。现在孩子发烧,还不知道要待多少天,能帮上一把,做点事情,自己心里也好受点。
“忠山老哥,我们一家在这里,没少麻烦你。现在孩子发烧了,一时也走不了,你就让我帮着干几天吧。你的大恩,我真的无法报答。”说罢,便下地开犁。
谢忠山拗不过,无法,也只好随他去了。
软软的肥泥,顺着铁犁翻卷过来。脚踩在软泥里,虽然脸上很冷,庄善诚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轻松。
“嘿,老哥,你这里的地可好呀,比我老家可强多了。我们老家可真是山区,田在半山,巴掌大的一块。嘿,没法和你们的相比呀。”庄善诚一边吆喝着耕牛,一边和谢忠山闲谈着。
“是呀,可惜我们这里土地也不多,要不然你们入户这里就好了,省得跑那么远。”看着庄善诚娴熟的犁田技巧,谢忠山不住点头,“老弟呀,你可是好把式呀。到了江西,那里地多,又肥,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就等着吧。”
“但愿如此吧。我也希望到那边能安稳下来,老哥,到时候真的有那么好,你也去看看啰。”庄善诚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似乎江西就在眼前,满眼的金黄稻谷正等着自己去收割。
这边,阿爸刚刚下地,那边,秀芹、海涛、江涛姐弟几个,也拿起了柴刀扁担,往山上走。谢大娘急急忙忙阻止,可怎么也劝不住。
“老嫂子,就让他们去吧,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事也好。”彭凤兰说罢,回头又嘱咐庄秀芹道,“阿秀,你带着弟弟去砍柴,山上要小心些,记得早点回来。”
“嗯。大娘、阿妈,我们走了。你们放心吧,砍了柴很快就回来。”庄秀芹答应着,便领弟弟们往后山快速走去。
“大妹子,你好福气呀,几个孩子个个这么能干。孩子们在这是客人,可不能让他们太累了。”谢大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哪里呀,老嫂子,我们山里人做惯了,让孩子们砍点柴,累不着。”彭凤兰道,“这次借宿你家,真的给你老两口添了好多麻烦。唉!现在我的满子烧成这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看着发高烧的孩子,她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上山砍柴,这是农家孩子的基本功课。山林树木非常茂盛,许多干燥的枯枝,有的架在树顶,有的夹在丛间,有的藏在角落,庄秀芹看着,满心欢喜,还真的像牛儿见了青草,猫儿见了鱼虾。
“阿海,阿江,注意点安全,太高的,弄不下来就别弄,我们捡地面的就足够了。”庄秀芹吩咐着两个弟弟。
“放心吧,阿姐,我会注意的。你就在下面捡柴吧,我上树去了。”庄海涛答应着。
庄秀芹就是手巧,左一刀,右一刀,这些木柴就像听话的孩子纷纷向她聚拢,不大一会,就砍了大捆干燥的柴棍。
庄江涛悄悄到阿姐旁,指着一丛高大的树上:“阿姐,你看,阿哥爬到树上了,那棵枯树好大呀,你看他,晃来晃去,想弄下来呢。”
庄秀芹正忙着,听见江涛的话,抬头一看,吓了一跳:“阿海,赶紧下来。太高了,弄不下来的。”
“没问题。可以弄下来的,把它弄下来,我们就够了。”庄海涛已经爬到树顶,正砍着,“这么好的柴架在树上,不捡回去就可惜了。你们躲远点啊,等下柴就要掉下来了。”
庄海涛爬树砍柴也是很有技巧的,他先削去细枝,接着砍下树干,干燥的树干,硬邦邦的,砍得当当响。每砍一下,树枝摇晃一下。这架在树顶的枯木,最难弄,又大又重,枝丫又多,旁边的杂枝藤蔓又纠缠在一起。庄海涛又是砍,又是拉,久弄不下,索性就用脚去踩。他的脚刚刚踏上枯树,“轰隆-咔嚓”地一声,砍断的树枝树干,一起坠落。旁边小树枝承受不住压力,被压趴一地。四周树枝摇曳,风声呼呼,庄海涛吓出一身冷汗,刀也扔了,紧紧抓住树干,挂在半空。好险!幸亏他踩的时候没有用全力,旁边杂树枝丫多,把他挂住了,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注意呀,阿海,你要抓牢了,别松手。”庄秀芹在下面看到这一幕,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
庄海涛就像个猴子,挂在树上,左弹一下右弹一下,晃来晃去,然后做个引体向上,双腿抱紧大树,手脚并用,才又爬到树桠上。他坐在树桠间,长长舒口气,一头大汗,还不忘向着阿姐阿弟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