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面不远处的城镇冒出了冲天大火,火光中,可以清晰看到滚滚浓烟,而且还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好像打雷。浓烟,火光,噼里啪啦的声响,自家房子被烧的那一幕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庄善诚不免担忧起来。他催促大家,抓紧赶路,快点找到住宿的地方,这样晚上才会安全。人们正在为镇子里发生的事感到诧异,突然,西北山头树丛外,猛地窜出了三架飞机。飞机呼啸着,从人们头顶飞过,掀起了一阵阵狂风,卷起尘土,两旁树枝纷纷倒伏,飞机的隆隆声震耳欲聋,把路人吓得惊叫起来。抬头看时,却见飞机机身上的太阳“膏药旗”隐约可见。啊!是日本人的飞机,队伍中有人惊叫。瞬间,飞机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再次俯冲过来,机肚子“突突突”吐出一阵火舌,像毒蛇吐信。听到枪炮声,逃荒的队伍顿时炸了锅,人们四下奔逃,寻找躲避的地方。几个行人挨上了,立时扑倒在地,血溅尘埃。刚才还静悄悄的人群,立即慌乱起来,有的没命地往前跑,有的拼命往山上钻,哭爹喊娘,一片哀嚎。日机又在慌乱的人群上空盘旋几圈,带着呼啸,扔下一颗炸弹,“轰隆”一声,路旁一头正在吃草的大黄牛被削去半边大腿,肚子被弹片撕开,肠子外流,黄牛嚎叫着挣扎几下扑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看得大家心惊肉跳。远近村镇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受伤的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男人惊慌失措,女人大声哭喊。只是一瞬之间,慌乱、无助,就主宰了整个逃荒的队伍。刚才还人头晃动的逃荒队伍,现在是七零八落,哀嚎连天。
庄善诚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彭凤兰挎着包袱,一手紧紧拉着老婶子的衣袖,怕一松手,老人家就会被踩倒,再也爬不起来。彭凤兰催促着孩子们:“快点跑,快点跑!”她脸色通红,声音有点沙哑,都已经变调了,生怕慢一点就会大难来临。庄海涛、庄江涛两兄弟,脚步慌乱,紧紧跟在阿妈后面。从来没有经历过这阵势的普通百姓,如何经得住炸弹的惊吓?这下,保命才是他们最重要的选择。
刚才庄海涛还猜想着是不是日本人的飞机,真没想到,果然就是。他有点懊恼,真的不该那么去想,那日本飞机就是催命鬼,要人命的。他责备自己,好像他不这么想日本飞机就不会来似的。他不敢停下脚步,挑着旧皮箱和被褥,紧紧跟在阿妈的后面,他跑得飞快,转眼间就越过阿妈,超过许多路人,跑到队伍前面去了。
庄秀芹本来挑着的担子就比较重,赶了几天的路,人已经很累了,脚步颤抖。她走在家人的最后面,炸弹响处,后面的人拼命挤拼命冲,推搡着她,拉扯着她。她踉踉跄跄,昏昏沉沉,脚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被冲散了,和家人远远地分开了。庄秀芹满头大汗,咬着牙关,拼命追赶家人,无奈肚子空空,担子又沉,力气渐渐不济,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她心里忐忑不安,一双腿就像灌了铅,不听使唤。跑了一阵,步子慢下来,迈步异常艰难,距离家人越来越远,终于看不到阿爸阿妈他们了。
“轰隆”、 “轰隆”,也不知是炸弹还是耳鸣,或远或近不停地响,大地不停地颤动。
“啊呀,快快跑呀!快快跑呀!”一路上只听见人们在拼命地奔逃哭叫。
她从来没有看过飞机,这是头一次。没想到第一次见识飞机竟然是这个状况,飞机扔下炸弹的爆炸声,一阵接一阵,把人吓得半死。看到人们四下里逃散,她也想跑快点,追上父母和弟弟们,可是,她的脚就像贴在地上生了根,迈不动。她实在跑不动了,整个人累得几乎要虚脱了。庄秀芹想爬上一个高地,高地那边有丛林,可以躲避一下。她想先休息一下,等飞机飞走了,再去追赶家人。她抓住了一根树枝,用力往上挣,可肩膀上的担子压住她,让她用力不上。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努力了好几次,眼看就要攀上去,忽然,“噗”地一声,脚下一滑,她死命拉住树枝,想找个立足点站稳,可是最终脚下踏空,无处着力,瞬间,树枝断开,她失去重心,担子扔在一边,“嘭”的一声,擂茶钵摔得粉碎,“妈呀”一声,人就像一块石头,跌了下去。她摔倒在坡地上,接着就像滚轮一样连连顺坡翻滚,远远地滚进了山下的溪流里,咕噜咕噜沉浮几下,不见了。
庄善诚领着家人一直在跑,他真的没有想到,这次逃难上江西,竟然会在路上遇到日本飞机的轰炸。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带着家人逃离这个灾难之地,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不知道,日本人的飞机什么时候会飞走,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什么时候大炸弹会突然从天而降,什么时候死神就会来临。灾星就在头顶,他必须领着家人赶快离开。整个逃荒队伍,已经乱成一锅粥,被炸伤的、被踩伤的,或者自己摔伤的,哭喊声,叫骂声,呻吟声,连成一片。
过了半晌,已经听不见飞机的轰鸣和炸弹爆响,飞机似乎已经飞远。它不会再飞回来吧?人们纷纷从树丛里钻出来,擦洗干净身上的泥土,裹好身上的伤口,重新整理好行李,又开始他们艰难的跋涉。
傍晚时分,忍了一天的雨滴终于落了下来,滴在尘埃里,滴在人们身上,淅淅沥沥的雨水增添了早春的寒意。刚才遭遇日本飞机的轰炸,惊惧还悬在大家的心头。饥饿、寒冷、劳累、恐惧,加上冰冷的雨水,一起袭向这群逃难的灾民,使他们陷入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