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弯弯曲曲,直达大山深处。
山林里,松涛阵阵,林木森森。庄善诚毕竟是山里的老把式,做山工是他的本行,他先砍树制作了两条木马,然后,挑选适合做扁担的树木。黄旦树,木质坚韧,树干修长,是做扁担和锄头把的上好材料。一把砍刀,在他手上舞得圆熟。径围大点的,适合做扁担,径围小些的,适合做锄头把。他仔细挑选,砍下,削枝,裁断。他把木料搬到木马上,量好尺寸,刨子一推,线条分明。在老家,这些简易木工活,都是自己动手。织箩筐、削扁担、挖木勺、制犁辕、削牛轭、安装锄头把……山里人,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技巧。一棵杉树长得巧,树根弯曲,妙到极处,正是做犁辕的天生好材。庄善诚如获至宝,砍来,削去根须,再细细雕琢。转瞬间,一副犁架子就在眼前,只要把铁犁头装上,就可犁地翻土了。这犁要拿去卖,真的还不舍得呢。他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好犁呀!要卖也得卖个好价钱。有了犁,还得做牛轭配套,庄善诚找来“人”字形的树杈,削去树枝树皮,挖榫头,凿洞眼,然后结合起来,牛轭做好了,非常牢固。他把牛轭和木犁摆放一起,看了又看,瞅了又瞅,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了笑意。另外他刚才发现山上有上好的胡桃木,适合挖木勺,他量好尺码锯好,等带回家晚上加工成勺子,也能卖钱。满山都是宝呀!他有点喜不自禁。
庄善诚回头正要起身收拾东西,侧边一棵树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一棵枇杷树!枇杷树,是制作擂茶棍最好的材料。庄善诚喜出望外,拿着砍刀奔过去。自从离开老家,很久没有闻过擂茶味了。在上砂老家,家家户户都有擂茶钵擂茶棍,那是家乡的宝贝。擂茶,米呈,糍粑,家乡的美食呀,现在只能梦里去品尝了。那场轰炸,就像一场噩梦,擂茶钵、擂茶棍,连着自己的爱女阿秀,全都在梦里碎掉了。想到女儿阿秀,庄善诚心头一紧,鼻子发酸,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庄善诚左手捏着枇杷树木棍,右手拿刀,摩挲着,轻削着,可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阿秀的影子。一不留神,刀口挨到指头,殷红的血迹从指头渗出,点点滴滴,染红了擂茶棍。他感到好像有根针刺了一下,心头隐隐地痛。
赣南筠门岭,就像整个多灾多难的中国一样,忙忙碌碌的,都是“慌”与“乱”。每天都有逃荒者在这里落脚,前脚有人离开,后面又有人跟上。这里成了人们南来北往迁徙辗转的驿站。
庄善诚把新做的扁担、锄头把、木勺、牛轭、犁辕等整齐摆放在路边的大樟树下,找来一张牛皮纸,写着一行字:“半升米换一根锄头把,1升米换一根扁担,1升米换一把饭勺,3升米换一副牛轭,4升米换一把水勺, 5升米换一副犁辕。”
他守着担子,时不时吆喝几声,看见有人过来,就主动搭讪几句。
日渐晌午,肚子咕咕叫。他强忍饥饿,守着摊子。为了今天的买卖,庄善诚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他耐心等待着,他相信,这么一个大镇子,总会有人需要的。
太阳已经到了树顶,好不容易才卖出去一根锄头把和一把饭勺。扁担、水勺、牛轭和犁辕则无人问津。庄善诚摸摸干瘪的肚子,舔舔嘴角,咽了咽口水。他的眼睛有点模糊,嘴巴苦涩,头脑发晕。饥饿,劳累,悲伤,一起袭来,终于,他眼睛发黑,再也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兄弟,醒醒!兄弟,醒醒!”庄善诚努力睁开眼,头脑晕晕乎乎,却见一个汉子正摇自己的肩膀。
这是哪里?他又是谁?庄善诚迷迷糊糊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那个汉子又喊又拉,好一会儿,庄善诚终于慢慢有点感觉。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真没用,怎么就睡过去了呢?哎呀,多谢你啊,大哥。”庄善诚清醒过来,不断责备着自己。他想站起身,但打了个趔趄,高高的个子差点又倒下去。幸亏那个汉子扶住才没跌倒。
“兄弟啊,看你脸色,是饿坏了。做事不要那么拼命,不吃东西哪能行呢?来吧,把这番薯和米果都吃了吧,吃了东西就没事的。”汉子从背包里翻出一根大红薯,足有半斤重,外加两个米果,递过来,庄善诚还想假意推辞,可终究敌不过肚饥,红着脸,接了过来。
一根红薯,两个米果,风卷残云,转眼便没了。再喝上一瓢凉水,咕噜咕噜,精神果然清爽了许多。
“兄弟啊,听口音,你不是这里人呀。怎么到这里卖扁担来了?”汉子询问道。
“这位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啊。”庄善诚说,“我真的不是本地人,我是从广东逃荒来的。如今走到半路上,盘缠全无,只好削扁担挖勺子卖,换点口粮。哪知道,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难。大半天了,一捆扁担还没开张呢。唉!一言难尽啊!”
看这汉子,宽脸盘,高颧骨,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很显然,是个江湖客。汉子拆开扁担上的绑带,抽出一根,用眼睛瞄瞄,又一头抵地,用力压压。笑笑,道:“你的扁担做得还不错。这样吧,你的扁担我全要了。等下你帮我送过去,连着犁辕牛轭锄头把和勺子都一起给我送到家里去吧。”
庄善诚挑着扁担、犁辕、牛轭、锄头把和勺子,叮叮当当,浑身大汗,跟在汉子后边。在鹅卵石官道上,一路左拐右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个把时辰光景,终于到了一个庄上。
“杜先生回来了。”早有下人迎出来,接过了行李。庄子很大,很气派,看得出,这是一个大户人家。
“去吧,你们去把他的扁担、牛轭、犁辕、锄头把和勺子都放工具间去,统计好数量,然后给他工钱。”杜先生吩咐道。
根据行情,杜先生很快用银元结清了钱。庄善诚问能不能少拿些银元,多换些粮食,因为全家还等着他的大米下锅呢。杜先生说,还是给你银元吧,粮食镇上有卖,等下你就自己去买好了。
原来,这个杜先生,姓杜名强威,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前些年,他曾到福建泉州、广东潮州一带贩卖私盐,挣了一笔钱,发了家。政府虽然一直严禁贩卖私盐活动,抓得很厉害,可这里山高皇帝远,政府也是鞭长莫及。何况,官盐贵,私盐便宜,老百姓每天都需要食用,又没有钱,这贩卖食盐,自然很有市场。现在,到处打仗,兵荒马乱,食盐更是紧俏商品。他从福建泉州和广东潮州把食盐买来,然后运到赣南各个村镇贩卖,着实挣了不少钱。战争时期,到处抓丁拉夫,本地找挑夫越来越难,看庄善诚虽然落魄,却是实诚人,如果找来做帮手,肯定放心,于是,杜强威想办法要把庄善诚招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