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庙出来后,庄善诚带着全家,晓行夜宿,又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经过瑞金、于都、兴国,穿过老营盘,就到了泰和。全家老老少少,虽然路途艰难,磨破脚掌,却还是熬过来了。
从泰和出发,又行走了三天时间,一座老城终于出现在眼前!吉安,这个又叫做庐陵的地方,终于到了!
想到一家人千里迢迢,从广东上砂,用双脚丈量到了这里,庄善诚心里忍不住激越澎湃。他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到了吉安,走得真辛苦呀!”他停下来,站在那里,目光往城里巡视。他决定,先带全家进城去,一定要逛逛这座江南古城。
顺着赣江,跨过几座石桥,便到了吉安城下。赣江河南边,一座高塔赫然在目。塔边码头上,挑夫、路客、船工,人头攒动。庄善诚挑着担,带着全家,继续向北。“榕不过吉”,这是古话,江边,一棵大榕树巍然矗立,树影婆娑。大榕树径围丈余,树冠犹如巨伞,遮挡着天空的烈日。树下,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挤满了等待过江的人们。庄善诚在榕树下放下担子,找块石头坐下,走累了,也该歇歇脚了。他擦了一把汗,喘了一口气,接着就眼盯着这些急匆匆的人们,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问题来。这些城里人,抱着鸡,牵着狗,推着车,挑着担,他们要干什么?为何都急着往外跑?江河里,木船、竹排、舢板,所有的渡江工具都在两岸穿梭。庄善诚感到很是疑惑,他本来打算先进城,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现在看这情形,似乎又有什么灾难要发生。他犹豫起来,想打探清楚再定夺。他拦住一个路人打听,路人说,日本人的飞机就要来轰炸了,快走吧,大家都进青原山去躲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果然,城里已经传来凄厉的防空警报,“呜呜呜呜……”听着让人心里瘆得慌。唉!连吉安也要挨炸了。没想到走了一千多里,居然还是躲不过日本人的飞机。庄善诚心里恨恨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本想进城住上一宿,然后寻找安家的地方,看这紧张的情形,只好打消了念头。
“还是等避过这个风头再做打算吧。已经到了吉安,早晚得找个安身的地方。”庄善诚心里这么盘算着。
在“呜呜呜呜……”的防空警报声中,城里的人们纷纷逃了出来。推车的,挑担的,牵牛的,赶猪的,背着孩子,扶着老人,一路哭的哭,喊的喊,都往河东方向转移。一条长长的队伍,比当初从老家逃荒出来的队伍还要壮观,庄善诚一家被裹挟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里,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随人潮,跟着往河东走。
也就一个多个时辰,逃难的队伍便往东进了山。
抬头看山,森林茂密,古木参天,碧泉翠峰,山峦连绵。后来他们知道,这就是青原山。青原山素有“儒佛辐辏,荆杏交参”之誉,千年宝刹净居寺,理学之源阳明书院,都集中于此。不曾想,这个佛家文化的圣地,现在却成了吉安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的避难所。
刚跨过万善桥,前面的一个黑脸汉子,昏昏沉沉,踉踉跄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庄善诚眼快,用手一搭,扶住了。庄善诚把汉子扶进净居寺,捡一块干净角落,安排他躺下。仔细看时,觉得这人最多也就四十岁光景,他头发乱蓬蓬,胡须拉碴,脸盘黑而且瘦,颧骨高高凸起,憔悴得很。黑汉子躺在地上,脸色涨红发紫,嘴唇发黑,整个人软绵绵的,毫无精神。触摸一下他的额头,真烫呀。很显然,这人在发高烧,病了。怎么办?不管怎样,既然遇上了,先救人要紧。庄善诚赶忙把他扶正,让儿子到寺院里打来一碗清水。庄善诚含水往汉子脸上喷了一下,狠掐他的人中,接着,双指如钳,夹着那人颈脖上的经脉肌肤,紧紧夹着,钳动起来。钳一下,松一下,钳一下,松一下……如此这般,又钳又拔,大约舞弄了二十几次,那人脖子上凸显出两道紫黑的痧印,活像春节家里贴了一副对联。或许被庄善诚钳痛了,拔痧取得了功效,那人喘了口气,“哎呀”一声,悠悠缓过劲来。
“哎呀!我这是到了哪里?真的是阎王殿打了个转呀。”那人清醒过来,当他发现自己是被眼前这个陌生人所救,便一个劲地磕头道谢:“大哥,太感谢了!好心人呀,太感谢了!刚才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好险!”。
“不要谢啦。大家一起遇上了,就是缘分啊。”庄善诚抄着浓重的客家口音道,“你刚才发痧了,我帮你钳了痧,很快就会没事的。”
“真的太感谢大哥了,若不是遇到大哥你,这次我该栽倒在这里了。今天是我运气好,遇到好人了。哎,听大哥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那人坐起来,喝了一口水,喘着气,显得精神多了。
“是呀。我们是广东逃荒来的,也可以说是走日本来的。”庄善诚接着说道。
庄善诚说着客家话,那人听得有点吃力。庄善诚只好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手势,一句一顿,慢慢解释。
广东来的?那多远呀。就这样走路来的?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家老老少少,竟然步行千余里来到这里,真不容易呀。
见那人满眼疑惑,庄善诚只好把自己一家人逃难的经历述说了一遍。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道:没想到,已经走了一千多里,依然要躲避日本人的轰炸。真是作孽呀!
听罢庄善诚的叙述,黑脸汉不禁感慨万端,没有想到,为了“走日本”,这一家子竟然吃了如此多的苦。见庄善诚说话坦诚,那人也把自己的一些情况介绍了一番。当然,他说的江西话,庄善诚他们也听不十分明白,只能听个大概。那人说,他叫作赵贾闵,是吉水赣江东面折桂乡赵家庄人,刚刚从遂川砂子岭机场工地上回来。因为上次负过伤,伤口发炎,所以发烧了。如果不是遇见大哥你,只怕要栽倒在路上了。
“其实,吉安现在也不安全了,三天两头就有日本人的飞机来轰炸,已经炸死好多人了。你看大家都往山里逃命,就是为了躲避轰炸。我们修建飞机场,就是为了对付日本飞机。”赵贾闵对庄善诚说。
“唉!走日本,我们走了一千多里,路上遇到日本人的轰炸,女儿也丢失了,好不容易到了吉安,还要躲避他们的轰炸。这个仗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庄善诚说。
“现在仗打得很艰苦。我们很多修机场的民工都负伤了,更别说那些当兵的了。日本人已经侦查发现了机场,估计还有一场大仗要打。”赵贾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