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捡到鸭蛋是件好事,哪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不仅没有吃到鸭蛋,还挨一顿骂。想着想着,他委屈地哭了,一边流眼泪,一边往外走。
彭凤兰想,孩子们的毛病不能惯坏了,只要有一点不好的苗头,就必须制止。幸亏发现得早,鸭蛋还没有下锅,否则,如何赔得起。她看阿海哭着出去了,又若有所思,怕他想不开,就跑出来追上儿子。她再次拿起鸭蛋仔细端详,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异样来。自言自语道:不会那么巧吧?又会是双黄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摇摇头,想起了当年老祖宗捡到双黄蛋的故事,但她不信这巧事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可如果太巧了,连自己都不会相信。她摆摆手,示意儿子,快把鸭蛋放回原处。
大儿子送还鸭蛋去了,彭凤兰安排老人孩子吃点东西,自己胡乱啃了几口红薯,便去洗衣服。
衣服都洗干净晾晒好了,还不见儿子回来,彭凤兰心里直犯嘀咕。这臭小子,还不回来,不会又惹事了吧?她很清楚,规规矩矩做人,一直是家里的传统。自己一家路过此地,是过路客,如果孩子们不懂事,做了出格的事情,这里很快就待不住了。
彭凤兰不放心,她要亲自到路上去看个究竟。
彭凤兰弯过一个山坳,走了一段田埂路,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径直往这边走来。那个小的,应该是自己的儿子,另一个大人,看不太清楚。
糟了!肯定是主家兴师问罪来了。彭凤兰脑子飞快转动,想着等会儿的对策。没有办法,只能道歉,再道歉,谁要自己的儿子不听话呢。做了坏事,就得承担责任,一切都在于自己的管教不严。
彭凤兰正想着,来人已到了跟前。来人是个老者,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这就是我阿妈”,庄海涛对着来人说。
“哦,就是你呀。我说是谁家呢。不记得了?”来人先开了口。
“哎呀!哪能忘?是刘伯呀,恩人呢。”彭凤兰很快就认出了,是邻村的刘老伯,早上就是他接济的红薯和半升米。
彭凤兰把刘伯领到家里,搬条简易木凳,摆在大门外,请刘老伯坐下。
“刘伯呀,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呀。我刚才好好抽了他一顿,要他把鸭蛋送回去。这孩子,真是不懂事,随便捡别人的东西。”彭凤兰满脸羞愧,连连道歉。
“哎呀,大嫂呀,哪能这么说呢?还是你的家教好呀,我家的鸭子经常外面过夜,鸭蛋被别人捡走,是常有的事,哪里还有还?”刘老伯连连罢手,道,“你看,这么老远,还叫孩子送回去。就凭这点,我就服了你。家里这么困难,竟然捡到鸭蛋都不动心,难得呀!”
“鸭蛋你还是留着吧,这里还有几个,一起拿去,煮碗蛋汤给孩子们尝尝。这一家老小,千里迢迢的,也够难的。唉!作孽呀,这个世道。”刘老伯接着说道。说完,起身从兜里又掏出几枚鸭蛋,放到灶台上。
“使不得,使不得。哪里好这样?我们已经够麻烦您了,拿了您的米,又拿了您的红薯,已经是千恩万谢了,怎么还能要您的鸭蛋?您老还是自己留着吧。看得出,您也不容易的,您还是拿回去吧。”彭凤兰一边推辞,一边道谢。
“啊,有鸭蛋吃了,阿妈,我要吃蛋汤……”满子明泉不知何时也跑来了,拍着小手,眼睛直溜溜盯着刘老伯手上的鸭蛋不放。
“阿泉,别乱说。这不是我们的鸭蛋。阿海,快把弟弟带开。”见自己的孩子不懂事,彭凤兰脸都红了,转身对刘老伯说,“这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刘老伯要把鸭蛋留下,彭凤兰坚辞不受。推来让去,几次三番。
刘老伯感叹道:“好人家呀,有志气,难得!你既然那么客气,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刘老伯仔细端详几个孩子,尤其是明泉,这么瘦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便提议道:“要不,我看这样好吧,这几天你让两个孩子帮我照看鸭子,到了晚上,帮我把鸭子赶到鸭棚里去。这些鸭蛋就权且当做工钱,另外我还管他们吃饭。你看如何?”
彭凤兰想,既然刘老伯如此说了,用劳动来交换,她也就点头同意,不再推辞。反正在这里要住上一段时间,孩子们帮人看鸭子,换点口粮,总比讨饭强。
去帮人家放鸭子,还有饭吃,海涛、江涛两兄弟当然求之不得。在老家,哥两个就经常放鸭放牛,虽然年纪小,却已放鸭多年,可说是老鸭倌了。
顺着江流,鸭们自由嬉戏。庄海涛和庄江涛,一人一头,各自把守方位,只要鸭子不窜出去太远,就不用花太大的神气。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鸭们在河里唱着歌,顺水游荡。河流是鸭子的故乡,它们自由自在,潜水,抓鱼,嬉戏。
嘎嘎嘎,鸭子自由了,兄弟两个也自由了。
他们开始玩起了自己的游戏。先是玩猜谜,一会儿就玩腻了。接着躲迷藏,过一会又玩腻了。还玩啥呢?这不,他们唱起了古老的客家歌谣。小时候,老人们经常教孩子们唱,虽然粗俗,却也有趣,有事没事都哼几句,于是也就熟练了。现在鸭子在河流里洗澡觅食,两兄弟正是无聊,就你一句我一句唱起来:
“鸭麻嘎嘎,嫁邻舍;邻舍滴多,嫁铁勺;
铁勺漏水,嫁酒耒;酒耒羼糟,嫁剪刀;
剪刀开嘴,嫁阿妹……”
放鸭子,唱客家歌谣,自娱自乐。哥哥开了头,弟弟也得接着来,否则,就得到河边去赶鸭子。唱什么呢?江涛摸摸脑袋,就来个《月光曲》吧:
“月光光,照四方。拗芒杆,好烧香。
香毕目(开裂的意思),好种竹;竹开花,学种瓜;
瓜没大,摘来卖,卖到三吊钱,学打棉;
棉丝断,学打砖;砖断节,学打铁;
铁生鲁(生锈),学摨猪(杀猪),摨猪割到手,学卖酒;
酒臭馊,学卖瓯;瓯底深,学磨针;
针鼻滑,打袅拍(陀螺);袅拍叮叮转,鹧鸪生对卵(蛋);
生得红唧唧,给你做个大生日。”
每当月光圆圆的夜晚,叔婆就要教他们唱客家歌谣,虽然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却朗朗上口,很有趣。有时候,阿姐也来唱和,阿妈也来唱和,家里没有其他娱乐,这歌谣给全家人带来了生活的乐趣。前段时间,全家人都在逃荒,肚子从来没有吃饱过,哪有心情唱?今天,两兄弟帮人家看鸭子,还喝了鸭蛋汤,吃饱了饭,心情自然就轻松多了。
心情很久没有如此舒展过了,这是兄弟两个离开老家后,最为开心的时刻。
“阿哥,还是唱《排排坐》吧?一个人唱一段,可以吗?”庄江涛提议道。
“好呀!”庄海涛边回答,边唱起来:
“排排坐,唱山歌。
阿哥打鼓,老弟打锣,
阿姆来烧火,
大嫂灶背炒田螺,
老妹来把山歌唱,
阿公阿婆听去背驼驼。”
阿哥唱了,江涛接着道:
“排排坐,分苹果,
你一只,涯一只,
阿哥出门留一只。”
海涛又接道:
“排排坐,杀鹅鹅,
鹅担水,鸭洗菜,
磨快刀子割韮菜。”
江涛不甘落后,又接上了:
“排排坐,唱山歌。
爷打鼓,子打锣,
新妇灶背炒田螺。
田螺壳,
刺到家官脚,
家官呀呀叫,
新妇哈哈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