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第四天了,庄明泉还是迷迷糊糊的,烧没有退,病情没有好转。
庄善诚已经把谢家的地犁去一大半,只剩下几坵边角地了。庄秀芹姐弟三个,则每天出去砍柴,把谢家的柴垛堆成了小山。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背着孩子边走吧?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也不能总待在这里,谢大哥家里也不宽裕,我们一大家子,要吃要喝,不能连累了人家。”庄善诚和老婆私下商议。
说来也是,非亲非故,在人家家里住了好几天,吃都会被吃垮的。他们默默收拾着行李,把还发着烧的孩子背在身上,准备行程。
谢忠山从外面进来,楞了一下,看出了端倪。他脸色涨红,夺下行李,责备道:“你们就想这样走?那怎么行?孩子还在发烧,你这样会要了他的命。你们在这里,好歹可以遮挡一下,等再吃几付草药看看,再走不迟。我知道,你们总客气,怕麻烦我们,这有什么?有我们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一家。等孩子退烧了,我也不留你们,到那时你们再走不迟。谁家还没有困难,真是的。”
庄善诚捡起行李,还是坚持要走,他总觉着欠人家太多,怕以后还不起。
谢忠山拉住庄善诚,说道:“你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再说,阿善老弟,你还得帮我再犁几天地,把我家几坵田犁完了,就两清了。这下总好吧?省得你总以为欠我多大人情似的。”
其实,庄善诚这也是没有办法,他不想过于麻烦谢忠山,他怕还不起这个大恩大德。既然人家这样诚恳相留,也只好作罢。孩子发高烧,一时也没有比留下来更好的办法,不如等明泉的病情好转,再做前行的打算。
“唉!老哥,这个人情可欠大了,真的大恩难报啊!”庄善诚很无奈,终于松了手。
“现在先别说这个,我们去山上再采点草药,再吃上几付药,就能好利索了。风寒消得慢,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谢忠山再三劝慰道。
既然一时还走不成,也总不能坐着吃闲饭。庄善诚又接着把剩余的田地边角犁过,然后修田埂,挖沟圳。他满腹忧愁,无处倾吐,只能把浑身力气花在干活上。孩子的病拖着,想走,走不了。非亲非故的,住在这里,麻烦人家这么多,全家人要吃要喝,多么不过意。有时候,他甚至责备自己,不该把全家带出来受苦,留在老家或许还有其他的希望。可是,现在既然动身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家已经没有家了,回不去了,全部家当现在都在两根扁担上,只能咬牙往前走。相信路上会平顺起来的。或许,明天孩子就好了。等孩子退烧了,马上动身。
庄善诚一边思索着眼前的困境,一边想着将来的生活。早就听族长说过,江西吉安那边有山有水,有田有土,是好地方,现在路上吃点苦,咬咬牙,到了那边,开垦荒地,一切会好起来的。
庄秀芹带着两个弟弟砍柴,上午三担,下午三担,木柴已经把谢家屋檐都堆满了,又另外在空旷处起了一个柴垛子。谢家大娘见了,那是满心欢喜,直夸几个孩子能干。尤其是秀芹,那是越看越喜欢,总是夸她懂事,能干。大娘膝下无女,只有儿子,觉着自己如果也有一个阿秀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第二天上午,正在厨房煎药的彭凤兰,似乎听到满子明泉在叫唤。
“阿妈,阿妈……”她跑到豆腐房,果然是儿子清醒了。孩子满头大汗,抚摸一下他的额头,额头不再烫手,明显退烧了。她抱起儿子,哎呀,谢天谢地,儿子终于退烧了!彭凤兰喜出望外,直喊:“阿嫂,阿婶,退烧了,我的满子退烧了!老祖宗保佑啊!菩萨保佑啊!我的儿子终于好了。”她激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老叔婆刚刚烧了一柱香,祈祷过天地,闻得喜讯,喃喃地说:“菩萨显灵了,阿公太显灵了,我家阿泉退烧了,好了!退烧了。好了,退烧了!”
“阿妈,阿妈……”明泉又在叫。
“哦,阿妈在这里,在这里。乖仔,肚子饿了吧?你看你,把全家都吓坏了。好了,阿妈去弄点粥给你吃。”彭凤兰抱着孩子,就要进厨房。
谢大娘这几天一直忙前忙后,招呼这一大家子。突然一下子增加了几口人,粮食顿时紧张起来。她东家借点,西家凑点,然后到自家菜园摘些青菜,煮青菜粥,帮着一起度难关。她刚从菜地回来,听说孩子退烧了,忙跑过来看。哎呀,这孩子,终于好了,她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大娘快步走进厨房,端来一碗青菜粥,彭凤兰接过,一汤匙一汤匙喂着孩子,一连喂了两碗,孩子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精神也好多了。
又过了一天,孩子已无大碍。全家得动身了,他们要继续自己的旅程,赶往江西庐陵。谢忠山老两口早早起来,备好早饭吃过。临行,又舀了五六升米,还拿了些发粄子番薯片,用袋子装好,给庄善诚一家路上做口粮。
“孩子身体好了,你们要走,我也就不耽搁你的行程了。这是一点心意,你们收着。”谢忠山拍拍庄善诚的肩膀,“阿善老弟呀,这几天住我家也算我们有缘分。现在孩子没有事了,你们就放心赶路吧。到了江西,找个好山好水好田地的地方,好好过生活。如果以后回广东,路过家门,你就进来喝杯茶。”
临行,谢忠山拿来一担箩筐,说,路途遥远,背着孩子很累人,还是用箩筐挑着走吧。庄善诚接过箩筐,把满子放到箩筐里,说不出的感激。明泉刚刚病愈,身体还很虚弱,他坐在箩筐里面,手里抱着番薯干啃着,倒是乖巧多了。
谢大娘在阿秀包袱里塞了几枚鸭蛋,紧紧握着阿秀的手,说:“多俊的妹子呀,手也巧,心也巧。要是我家阿杰在家就好了,那可真的不舍得让你走。妹子呀,下次回广东,路过时一定记得进来哦,大娘会惦记着你的。”
“我也会惦记您的,大娘。您就是我的亲大娘,我一定会记得的。”阿秀被说得脸红红的,忙着安慰道,“大娘,阿杰哥会很快回来看您的,放心吧。您在家也多保重。”
看得出,谢大娘真的喜欢阿秀,只是儿子不在家,不好开口而已。现在这一分手离开,再见面的机会极其渺茫,总感到遗憾不已。
庄善诚夫妻两个,千恩万谢,依依惜别。两个家庭,难舍难分,一直走到大路口,这才默默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