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浩瀚宇宙,日月星辰,苍茫人海,爱恨情仇,各自以自己的主题,沿着一条邃古的轨迹轮回运行着。风雷电雨,秋霜冬雪,乐苦悲愁,善恶得失,拼成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绝美的蓝图,每一样都成了这一个整体中,不可或缺和代替的一种颜色,来调节着大自然,继续着大自然……
燥燥春风,涌动着阵阵春潮,漫过了田野阡陌,漫过了村庄宅院,漫过了慵慵如出蛰之虫一样的人们的脸庞……南山跟下,最后一层残存的冰雪,随着回升的气温,一同融化成一团水汽,弥漫升腾,回归于来时的天空。哪里来的,仍然还到哪里去。就如同草木人狗,来之于黄色的大地,死了的时候,仍然回归于大地。至于虚无缥缈的灵魂,在动植物放弃呼吸的瞬间,是不是脱离躯壳,升上了天堂,则无从知晓。虽然还显料峭的春风里,捎给人们一丝确凿的信息是,又一个崭新的活生生绿油油的希望,在人们的心田里蠢蠢欲动。
这一天中午,浮行在山肩的公路上,觉得头顶上的太阳,触手可及似地已如夏天一样,也犹如情人带火的眼睛,撵随在身后,火刺啦地撩人,泼下了一片片难却的盛情。
看来今年的夏天,一定又是一个,好火热好火热的夏天啊!
张小玫眼角的余光,透过戴在头上的头盔的玻璃罩,乜斜了一下耀目的太阳。她说不出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妒火中燃,还是孤独无依,又或是沮丧透顶?或许,各样皆有一些吧!骑在她胯下的摩托车,就像一匹失控的烈马一样,也不耐烦地隆隆隆隆地吼叫着。汗湿的衣裤,紧紧地粘贴在身上,和一根绳索一样,结结实实地捆绑着自己,粘得浑身不自在,好不难受,好不烦人。她心不在焉地向前开着车子。
此时,蜿蜒曲折,细细溜溜的柏油公路,远远地看去,像盘在山腰上的一条僵死的蛇一样。由于流动的空气,犹如波光潋滟的水面,在树叶和枝枝杈杈间穿行着,似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那一条如蛇一样的山间公路,则像活了一般扭动着,攀援着迤逦着。时至中午,在这条路上,正没有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显得异常的静谧。冥冥之中,像要发生点什么的样子?死寂得让人可怕!
张小玫的车子,拐过前面那个熟悉的山角,她握着掌控油门车把的右手,情不自禁地用力一拧,摩托车也和人一样赌气地闷嗡了一声,像一匹受了惊的烈马一样,从烟筒里喷出一股带着芳香汽油味的油雾,没来得及燃烧完的汽油,化作一股浓烈的黑烟,就像车上的人,无意间让风扯下来,又飘摇而去的一块黑色的纱巾一样。只见摩托车,像离开了弦的箭一样,向前飞逝而去。
而此时的张小玫,像坐在一团飘忽不定的云彩上,除了那一颗正在飞向天国之外的心,颤动着,还能有一点感觉之外,她似乎觉不出自己和别人的存在了。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和电影《天仙配》里的仙女们一样,在天上飞行着。感觉好不自在,彷佛看得见脚下的云彩、山庄、湖波,和旁边青青的草地上,有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打着赤脚,牵着一头膘肥体壮的牛儿的牛郎,正在走向湖畔的一处扎着篱笆的农家小院……
“喂喂,你不要命了你。我还要呢!”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小冈,再过几天,就是张小玫的丈夫了。让小玫疯狂的举动,吓得要死的样子,伸出一只手,使劲地擂在小玫的背上,另一只手,从一边伸过来,紧紧地搂在小玫的腰上。
戴在小冈头上的头盔的帽檐,由于惯性和猝不及防,狠劲地卡在小玫的背上,疼得小玫使她发了飘的大脑,瞬即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来。浑身的气力,都用在了车刹上。只听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过后,整个车身在地上痛苦地痉挛着。
“我的妈呀!俺的姥姥。”只见小玫惊得张大嘴巴叫了一声,浑身汗出如雨。
只见车前轮,紧紧地啃在公路边护路的牙子石上,再往前半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壑。一股阴冷的风儿,从谷底旋上来,扑在小玫脸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小玫摘下扣在头上的头盔,头上冒着水汽,觉得背上黏黏呼呼地发热,脊梁沟里往上蹿火。回头看到小冈,趴在自己背上,两眼紧闭,两只手死死地扣在自己胸前。小玫见状,惊慌不知所措,抬起头看看蓝白的天上,那一轮钟情如火的太阳还挂在那儿。似乎明白过来,自言自语地说:“还没有跳下去?他这是怎么了?吓得吗?咋这么死?”
小玫怯语着下了车子,把一堆烂泥样的小冈,连拖带拽,弄到公路边上的树荫里。把吓黄干了脸的小冈,揽在自己胸前,哀求地喊着:“冈子,冈子,我求求你,不要吓唬我了。你快睁开眼睛来呀!”看到小冈瞑眼不睁的样子,小玫急得快要发疯似地哭出了声来。
好一会儿,只见小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哇得一声也哭了出来,扑进小玫怀里,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我还以为,已经上那边去了呢?我想,和你抱在一起死了,也是幸福的。”缓过劲来的小冈说,“可是,刚才你是咋的了?疯了样的,正直着冲着那一条不知死过多少人的山沟,冲了过去。可吓死我啦!那一条山沟,不知道吞吃了多少出了事故的车辆和人员的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到小冈醒转了过来,小玫松了一口气,不哭了,仰起头朝着天,转而大笑了起来。笑毕,两只手捂在脸上,又垂下头,不争气的泪水,却从她的手指缝隙里流了出来。
恢复正常的小冈,愣怔地看着仰天笑了一会,这会儿又低头呜呜地哭起来的小玫。不解地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塞进小玫手里。很是怅惘地看着小玫,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不能走进小玫的心里而苦恼。
小玫用小冈给她的手帕,胡乱地擦了几把脸上的泪水,转忧为喜地说:“我没有事的,和你闹着玩的!没有想到,你的胆子,真的会这么小。”伸手指点在小冈的鼻子尖上,又说,“你呀,还想做我的丈夫,将来拿什么,保护我呀?”
“我、我……”小冈讷讷着,说不出一句整装话来。
“好了,不和你闹了。你在这儿坐着,静一会儿神,我去那一边的小树林子里,解解手的。一会儿就过来,你别离开这儿啊!”小玫站起,来到公路边上,指着不远处隐在一片绿中的一抹红瓦,又说,“看!那就是你家的二层小洋楼。在这儿,都能看得见你家新房上的红瓦。隔着家不远啦!”小玫是想说,摩托车是你家的,隔着家不远了,你不会骑,不敢骑,推你也能推家去了。
“是咱们两个人的新房!”小冈强调地说。
“是吗?”小玫冲着小冈笑笑。笑中含怨带悲,笑得痛苦、凄楚、无可奈何,又百无聊赖,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让人无法语述出来的东西。
仍旧坐在地上的小冈,冲着小玫没劲而无声地笑笑,看着小玫的背影,走进了公路边上的树林子里。小冈不会想到,小玫此番一去,正是:金鳌摆脱钓钩去,摇头摆尾可再来?
小玫走进这一片浓密的树林子,没有和她说的样去解手,而是捡了一条人们上山劳动踩出的蜿蜒曲折的小路,没命地向前跑了去。像一只胆小的兔子,担心让人或是天上的老鹰捉住了一样。心在胸腔里,没有规律地上下顶撞着。山路两边伸出的参差的树枝荆棘,拉扯着她的衣服和头发,撕缠着她,像一只只多情而调皮的小手,要将她挽留住一样。
小玫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也像被撕扯成了一条条黑绒缎子一样,飘散在身后。慌乱之中,把手伸在后边牛仔裤的口袋上,按了一下,感觉到里面的钱硬鼓鼓地还在。这是她和小冈去镇里的民政处,办完了两个人的婚姻登记以后,顺便去自己上班的镇地毯厂会计室,领回来的两个月工资。她本来无心去领的,可是,她就鬼使神差地去领了。这次出逃,正好作为一点盘缠用的。不是预先想好的,倒不如说此时的她,正让自己的感觉,牵着往前走呢!
她说不清,自己这是要干什么去?要是刚才,自己冲下了那一条深深的山沟里去,这一会儿,自己早已魂飞天外,离开了这一个世界呢!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勃发激荡的情绪。自己既不能和小冈成婚,此时,除了逃亡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因为自己不爱他,精神、肉体、欲望和灵魂,一点点都容不得他的存在。
一想到,将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去过自己不知憧憬和梦想了多少次的甜美的夫妻生活,她就觉得恶心;她甚至无法想象,怎么去和这个自己不爱的人,拥抱亲吻……如果这些还都能忍受的话,那剩下的漫长无边的人生岁月,又将怎么去度过呢?她就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的没有意义!梦境永远是梦境,和现实相差总是那么遥远。她情愿一头扎进梦中,永永远远不再醒来!每每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死,也并非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和一个人睡觉,没有什么两样。人也只有睡着了,才会有梦可做。可是,自己这个年龄,隔着死亡,想来又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也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呀!
可是,死和生之间,隔着也就刚才那么半步之遥,迈过去了,便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未知的,也许是黑暗的吧!可是,它对自己的诱惑,要远远大于自己生存着的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也许,人就是在不断地成熟吧!也就是在这同时,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很多。她想,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如果仅仅是为了来找死,那么还不如不出生的好!
她恨自己,如果自己哪怕是喜欢上,爱上小冈一点点,那也一定是一桩人人羡慕得要死的婚姻。
这时,她才觉得,这个世上唯一不能勉强的事情,恐怕就属于爱情了。换了别人,也许能够勉强,但是自己不能,至少现在不行!
小玫也实在气不过,历史的指针,已经指到了二十世纪末,眼看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可是,为啥还会出现,自己这样压抑畸形的婚恋呢?
人人都知道,美苏两国的登月之行,中国也将一颗颗卫星送上了太空。如此精尖的科学,靠得是精密与和谐,可是,人世间的观念,还在趋于流俗,还在不断地制造和产生着一个个充满痛苦的,不够精密与和谐的家庭呢?自己的身边,又有多少人,在忍受着不幸的婚姻所带来的痛苦,和又不得不在这痛苦里挣扎,消耗着属于彼此只有一次的生命!如果说,家庭是一个社会的细胞,那这一个个发生了病变的细胞,给整个社会带来的又是什么呢?有多少个家庭,在凑合着借就着,她也说不清?也或许,凑合与借就,才是婚姻的实质,和维系一个家庭所离不开的哲理!那么这个社会,只所以还在正常地运转着,说明大多数家庭的凑合与借就,也许是对的!而错了的,只是像自己这样偏执的一小部分?
如果说自己今天的行为,是错误的可笑和可诅咒的,即使自己有一天寻思起来,也是一时的冲动和感情用事,相信自己也不会后悔!真想象不出,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会是什么滋味?真正要过上那一种无法想象的吵吵闹闹的生活,对得起谁呢?养育自己的父母、疼爱自己的兄长、还是冈子的一家人?也更对不起自己!那就好像两根不和谐的琴弦,交缠在一起,越割磨越细,终有一天会崩断!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产生得好。小玫相信自己现在不会爱上他,将来也一样不会爱上他。她总觉得前边,正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一个爱她她爱的人,正在不远的前方,向自己招手。
小玫从树林子里跑了出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重新调整方向以后,一脚即踏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村路。急急忙忙走了一段路后,进了村子,径直朝村南的一户人家,奔了进去。
小玫来到的是,自己中学时的一个同学玉芬的家里。
小玫搂着玉芬的脖子,委屈地哭得好伤心呀!玉芬也哭了,只是不知道小玫出了啥事情?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难住她无所不能的张小玫呢?
初中在读的时候,她们两个压在一块床板上,还是同年级和同桌,真可谓三年同窗,姐妹情深!后来,小玫念完高中,也没有断了和玉芬的来往和情谊。
由于一路的颠簸和惊悸,小玫趴在玉芬的背上,抽泣着哭累了,睡了过去。
玉芬把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玫的身子,在床上放平,一手托着她的头,在她的头底下,给垫上了一个枕头。看到小玫叹息地喘出一口气后,人和身子才略微平静下来。玉芬看看天也已经下午五点多钟,去厨房烧火做饭。熘透了馒头之后,又炒了两盘葱花鸡蛋。
过了一会儿,小玫自己醒过来,溜下床,去门后的脸盆架前,把脸盆里用过的脏水,端出来泼在土院子里洒洒土。又从院子中的压水井旁盛满水的半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放进脸盆里,去屋里很快洗了脸。已经看到玉芬在院子里的石板饭桌上,摆上了晚饭。
小玫此刻精神焕发地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拿着个小马扎,凑到饭桌子边上,伸嘴嗅了嗅葱花炒鸡蛋,笑嘻嘻地说:“嗯,蛮香的!”
“看看你,这一会儿,和你来时判若两人。你呀,真让人搞不懂啊!”玉芬把馒头端过来,放在石桌上。
“又说,又说。人家才高兴了一点点!”小玫不高兴地奴起了嘴。
“好好!不说不说,先吃饭。”玉芬在小玫身边坐下来,拿了两个馒头,递到小玫的手里一个。
小玫甜甜地讨好地说:“谢谢你呀,小芬姐。”
玉芬则用筷子指指盘子里的鸡蛋,示意让小玫多吃:“我炒了两盘,猛吃啊!”
………
很快到了晚上。两个人,趴在了一张床板上。玉芬听小玫哭笑不是地诉说一通后,也听明白了,吃惊地睁大双眼:“你这不是在逃婚吗?”
“小声点,好不好?我问你,这个忙你帮不帮?”
“我爹干一天活,在咱之后吃过晚饭,早睡了歇着了。不帮,我帮不了!别的啥事,都好办。”玉芬扬起头,故意不看小玫,语气肯定地说。
“好哇,我让你不帮。”小玫说着,直起腰伸手,在玉芬的腋下腰间狂搔了起来。上夜校的时候,两个人睡在一起,小玫就知道玉芬特别地怕挠痒痒。
霎时,两个人在床上笑滚成了一团。
“好好,我帮,我帮还不行吗!”玉芬求饶地说。
“这还差不多,没有白姐妹一场。”
“你呀,也真是的!来时还哭成一个泪人儿,你看你这会儿,哪像是一个受包办婚姻压迫的人呢!说吧,让我咋帮助你?你看上谁了,还是哪一个帅小伙摽上你啦?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你都是领了结婚证的人,我还咋帮你?让我帮着你犯法呢!真的,冈子哪儿不好?”玉芬说。
“我知道,他对你当然是好的了。你们两个在初中的时候,可是挺好的一对呀!你们两个没有继续发展下去,怪可惜了得。”小玫揶揄地说。
“看看,你有啥说啥,甭东拉西扯的!”一提起初中时的情形,玉芬就不高兴了。
“要是我看上谁了,或是哪一个小伙子看上我了,我知道怎么做。我问你,你不是在别的县里干建筑吗?”小玫专注地盯着玉芬的眼睛问。
“是啊!”玉芬则不解地看着小玫。又说,“不是在别的县里,就是在咱区上一个偏远的乡镇矿井上,给他们盖宿舍楼。”
“这更好,领着我去吧!近不如近,远不如远,越远家里越找不着我。”小玫说。
“你这人,真是让人不解!一个镇地毯厂的技术员,去干建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玉芬说。
“建筑不是人干的?你干得了,我就也干得。”小玫说着,挽起一节衣袖,露出自己半截雪白丰满结实的胳膊说,“我身上有的是肌肉!”
“你说,你究竟是咋想的吧?不说明白,我可没法帮你。”
“好。你得发誓,给我保密!”
“好,我发誓!”玉芬说着,举起手掌,一下击打在了小玫举起的手掌上。
“我的身上,出来时没有带多少钱,我想跟着你去干一段建筑,先挣一点钱的。”
“缺多少,我帮你?”玉芬问。
“你的家里又不宽裕,你又能帮我多少?我可不还你的!”
“不用你还!这些年来,我干建筑挣的钱,爹都让我自己存着,三千五千没问题。”
“那也不行!都是你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我不忍心。”
“你要这么多钱干啥?你又不去做生意,再说,你的家里,也不缺着你用钱呀!”
“我就是要做生意,到外面去闯一闯我自己的天下。再后来嘛,我到广州深圳哪儿的,去看看;再到香港那边,去看看花花世界。之后,找上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双双去游完了中国,再去游世界!”小玫不看玉芬地憧憬地说。
“你不是在说梦话吧?你的胃口好大呀!这个我真的帮不了你。到时候你走了,你的家里到处找不着你这个宝贝疙瘩,还不活扒了我呀!”
“好了好了,说说玩玩的,不和你闹了,你别当真!真的,我一时也不知道咋办好啊?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人家才投奔你来,总不能再将我赶回家,往火坑里推吧!”小玫可怜兮兮地说。
“看看你,说得多么悲惨可怜。真是拿你没有一点办法呀!”玉芬在口气上答应了领着小玫,去外地干建筑了。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急促地敲着大门。小玫和玉芬瞬即没了动静,二人对视着。小玫小声地央求说:“坏了,肯定是小冈和我的家人找来了。求求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好吧。拿个杌子跐着,我把你托到院墙外面躲一会,快快,来不及了!”玉芬说着,拿个杌子,二人出来,让小玫跐着杌子爬到院墙上,又把杌子递给小玫,放到墙外面,顺着墙头溜下去了。
玉芬打开大门,果然是小冈和小玫大哥几个人,打着手电进来质问着玉芬,说今下午和你要好的同学加姐妹小玫来过没有?玉芬直摇头,说没有来!他们几个不信,借着玉芬说屋里坐会儿吧,跟着进了屋里,目光在衣橱后和床底下搜寻着。确认小玫不在这儿后,几个人就走了。
玉芬捋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后,出门看看,确信人走远了,才把小玫从墙外叫进屋里。之后,二人睡意全无,以防夜长梦多,决定现在就走……
天还乌麻糊的,没有大亮,空气里也还弥漫着太阳出来之前的潮气,在西天上还有一颗亮晶晶的星星,在闪烁着冷冷凉凉的亮光,像极力眨巴着的眼睛,要努力看清这个迷迷蒙蒙的世界似的。
骑在自行车上的小玫,眨了几下眼睛,浮在睫毛梢上的清凉的露水,濡湿了她的眼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地说:“小芬,你说说,你们工地上有多少长头发的呀?”
“你问工地上有多少人吧?总共七十来口子,你来我走的,钉在工地上的也就四五十口子。”坐在车子后座上的玉芬说。
“我问你一共有多少个女的?”小玫又说了一遍。
“你说的长头发的,就是女的!现在,长头发不再只是女人的专利。你没见,现在有一些浪小子们的头发,留得也不短,有的还烫了卷,再加上穿在身上的衣服花里胡哨的,不走近了仔细看,有时还真能看差了呢!现在,正倒过来了。男人留长发,女孩留短发呢!你没看,电视上的台湾歌星齐秦,和那个什么淑华来着?一男一女,头发一长一短吗!”玉芬说。
“你说得是没错,可是人家都是歌星呀!”小玫说。
“正因为他们是公众人物,在社会上,才有引领和示范作用呢!”玉芬又说。
“我讨厌男人留长发,男不男女不女的,算怎么一回事。将男人那本有的一点可怜的豪气,都丧失殆尽!这也是社会开放使然。记得咱们上初中的时候,自然现象,小伙子们到了青春期,有的长出胡须。在早上做完了早操,那个干瘦的校长训话,还说不准女学生留长发,留了小胡子的男生,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呢!那时的审美观念,走上一个极端。把自然和正常的美,看成了歪风邪气,无法引导青少们树立正确的审美和人生观。等于拿着错误,批判正确,束缚和限制了正在长身体的青少们的体格和思想!咱们班里有一个男同学,长出黑黑的胡须以后,别人看着挺好看,他非说难看,用小铁夹子一根根地往下拔。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嘴唇肿得老高,发了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呢!”小玫一口气地说。
“那时,咱们有的女学生偷偷留了长发,让校长说成了是资产阶级情调,是臭小姐的毛病!。逼得班里留长发的女生,偷偷剪掉了。到现在你看,我就一直没有留起头发,看来老师的教育,没有白费,我的脑子里对留长头发,已经产生了抵触情绪。不让女学生留长发是对的,男孩胡子是自然长的,制止是不对。”玉芬伸手摸索着小玫披在肩上的如瀑的长发,羡慕地说,“小玫,我可羡慕你这一头长发,得让多少男孩子想入非非呀!小玫,你结了婚,还留这么长吗?”
“胡说。我去了虚岁,也才二十呢!”
“女人谁又能逃过结婚,和生孩子这一关呢?”
“我还是个孩子呢,我还没有孩子过来呢。”
“这恐怕就是,你这一次逃婚的理由吧!”
“也不全是。我想,我要是真的爱他和喜欢他的话,我会和他举行婚礼的。小冈的父母都上了年纪,盼孙子盼了一辈子,我妈又心疼我,也盼着我结婚,早一点了了心病呢!”
“你们两家门当户对,冈子看上去,不是很丑和让人讨厌的男孩子呀!他不就是胆子小了一点。在上中学的时候,有的人,把一个毛毛虫放进他的书包里,他会吓得三天不敢到书包里去摸书。”玉芬说到这里,顾自笑了起来。
小玫知道,一提起小冈,她就有说不完的话。故意把车子往有坑洼的地方骑,颠簸得后面车座上的玉芬,嗷嗷地直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