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斌这第一把火,烧暖了劳苦寂了多少年的群众们,不再拿着当初怀疑的目光说话了。看到吕斌泥里水里地长在工地上,整个人都熬得黑瘦了,人们感动心疼和看不下去了。相信吕斌,确实是一门心思为大伙谋福利。谁还没有几把子力气,人们纷纷来到吕斌近前,跟他要着活儿干。吕斌一旦把活儿安排到谁的头上,也没有嫌累嫌脏的,都抢着去干;一时安排不上的,也没有发牢骚的。
昨天下了一场中雨,地上积存了一片片大大小小的水洼,阳光照在上面,像在地上铺了一块块参差不齐的玻璃,直晃人的眼睛。
中午时分,劳累了一个上午的人们,正借着吃了午饭后的空档,歇息一会儿。
天虽然放了晴,但没有一丝儿的风,炙热的太阳蒸腾着地面上的雨水,更增添了几分闷热。无数的知了们,在远近的树上,发出吱啦吱啦地鸣叫声,起劲地此起彼伏地相互传递着,或安全或问候和警惕的信息。
这些天以来,一直呆在工地上看着材料和机械设备的吕蒙德和小华,这会儿没有在工棚里歇着,而是来到工地四周转悠着,防备周围的村里有人偷拿建筑材料。尽管这样,吕斌还是不能放松,不时地叮嘱他们两个人,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河西村大人小孩的动静。
突然,听到河西村的大喇叭里,有人呼呼地吹了好几下,就着有一个人急促地喊了起来:“河西村的老少爷们们,听好了咹——到村西北角的树林子里集合,借着中午,村里要召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凡是去的一个工日二十元,从年底的提留里扣除!”
吕蒙德和小华,也都听到了。吕蒙德有些惊恐地看了小华一眼。
“看啥呢?他们村里不就是要开个村民大会吗,看你是不是让人家把你用绳子捆怕啦?”小华说。
“喇叭里喊着到村子西北角树林子里开会,就是咱们这个方向。我听这是他们村的书记的声音,我看包准没好事?吕斌回家里去了,我在这看着,你赶紧骑车子和他去说声的吧!”吕蒙德说。
“他们要干啥坏事,还用得着在喇叭里这么高声地咋呼吗?斌子在家里也能听见。如果他们是召集人来这儿闹事,咱这儿有派出所的人,还有这么多干活的人,还不把他们都砸粘糊了。”小华说。
“熊孩子,你快去。万一是来闹事呢!”吕蒙德在小华的头上,磨楞了一把催促地说。
之后,吕蒙德在想,他奶奶的,河西村的人也太霸道了。几十年来,两个村的地边子挨着,抢占我们村的土地,一耢一耢地往里赶,整亩整亩地挨了去。如今,我们村在自己村里的土地上建窑场,他们也眼红。有本事,你们也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一个呀!这么想着,抬头看到小华像一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跑了过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我先去树林子边上偷着扒瞅了一会,他们河西村的人都扛了家巴什,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好像是来扒了咱们的窑场!你把歇着的人们都咋呼起来,我这就去叫斌子的。”
吕蒙德不敢怠慢,受了惊样地把本村和外村干活的人们,都喊了起来。末后,又去一间屋里,把正在睡午觉的派出所的警员,喊了起来。同时,也听到南边自己的村子里,大喇叭里传来了吕斌召集村民的喊话声。
一会儿,吕蒙德看到吕斌和夏露,一人一辆车子,骑着朝这儿来了。他们身后,本村里的群众们也拿着平时干活的农具,风风火火地着急地赶了来。
吕斌睡觉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睁着,河西村的动静他早已察觉。给村里拉了电,又要给村里建窑场的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威信和号召力,现在是一呼百应。何况让河西村欺负了多年的村民,一旦有一个人领着出头,他们才不怕把天捅一个大窟窿呢!都想好好地和河西村干一架,要不,就总是把头缩进裤裆里,让人家欺负。
一场大规模的械斗,眼看不能避免了。
吕斌赶到工地上不多一会儿,即看到河西村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朝这儿赶了过来。吕斌心里很是着急,可是作为一个领头的,不能先乱了阵脚,他脸上显得极其平静和镇定。看看本村的人们也都赶了上来,聚集在自己周围。河西村的人们拥到了近前,两个村子的人们,不用对话,也已经预料到,和立即明白来者不善,就是为了先干一架来的。
吕斌和派出所的那位干警,还有夏露,着急地在人群里高声劝着对方的人们,说有什么事说话,不要打架,这样会出人命的。这位年轻的警员,立即掏出手枪,站在一个高坡上,喊着说谁要敢动手,我就开枪了!可是,手枪始终在他的手上举着舞弄着。一时把前面的河西村的人,给镇唬住了。
吕斌高声地和河西村的人说:“河西村的老少爷们,你们有什么要求,咱们可以坐下来商量。你们看,窑体都已经建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砖,你们村有用砖的可以优惠。你们可不要非礼啊!”吕斌说着,看到人群里河西村的支部书记于连泽,跑到近前,掏出香烟忙递了一支给他,可是,烟卷让长着一脸横肉的姓于的用手挡开,并冲着吕斌说:“吕斌,你小子挺聪明的一个人,咋净干些不着调的事呢!自己秋后要结婚的老婆,白白地让河套村的刘憨娶走了,把你老爹活活地气死了。如今,又冒着极大风险,给村里贷了很多款,落下一腚饥荒,在人家地盘上建得啥子窑场。是你们非礼在先,在我们村民们用了多少年的麦场上建砖窑厂,我们来把砖窑厂扒掉在后,彼此彼此。”
“连泽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这儿原本就是我们村的盐碱地沼泽地,让你们村白白使用了多少年,你们还不知足?不能因为隔着你们村子近,就永远地成了你们的土地呀!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不比从前了,你们不能仗着人多势众干下违法的事情。你们只是说是你们的土地,也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呀!”吕斌铿锵地说。
吕斌的话刚刚说完,就见河西村的几个小青年抬着一个龙钟老者,胡子眉毛头发皆白了,走了上来。有个小青年趴在这位老人耳朵上,大声地说:“老爷爷,你快说说,后吕村建窑的这块土地,到底是咋回事?”
龙钟老者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仰着脖子,看了看吕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说起这块地的过去啊,那……还得从清朝的时候说起。在咱们山东莒南县有一个叫庄园的,你们知道不知道?电影《哭鹰坟》演的就是庄园家的事。逼着老百姓给老鹰哭丧的,是庄园家看家护院的狗腿子们干的,庄园知道后还训斥了他们一顿!你们想啊,庄园那么大的家业,那么大的一个人物,他能做出那么不得人心的事情吗……”老者说着,住下来喘了口气儿。
架着老人的青年们不耐烦地说:“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这一块地的归属上有啥么牵连呢?”
“你们不懂啊,牵连可大着呢!你们知道那个庄园是何等人也?他可是慈禧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太监的儿子。”老人说到这儿,不禁在两村的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后吕村有的人就喊上了说:“你这老先生,这不明摆着说瞎话吗!太监哪儿来的儿子呀?”
“太监不光有儿子,还有闺女,和老婆呢!那个时候,下边的人们,为了吃口饱饭,能说上一门太监姻缘,还高攀不上。不过,老婆是真老婆,儿子和闺女,都是干的。有一年,清朝政府要治理黄河。庄园通过他的太监干爹,得到了许多好处。他的太监干爹,从慈禧太后那儿,把这一项治理黄河的工程要到了手。清政府批给庄园四十马车银子。这四十马车银子,都让庄园拉进他家独吞了。庄园没拿出一两银子分给干活的民夫,却是让庄园买通了官府,各个村下派了义务工。一年后,工程完了工,报到清政府,慈禧太后没有追究庄园,还念他治理黄河有功,赏给了他东西各长150里的好地呢!那时,俺们村的工程提前完了工,你们村的工程干到末后拖了后腿,官府就将你们村现在修建砖窑厂的土地,罚给俺们村了。”老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两条腿都打着哆嗦。
“对呀,就是你们村建窑的这块地呀!”河西村的人们,纷纷呐喊助着阵。
后边河西村的人,推拥着前面的人,喊着叫着,往前凑了上来。
吕斌看到要出大事,眼看双方手上的家巴什,就能够着对方了,伸手拦着本村里的人,一边高声地喊着:“你们说的这些事情,我们村里的老人,从来没有说过。在我父亲当村里负责的时候,重新规划和测量土地,在早些年这块土地,已经归还了我们。六几年的时候,又规划了一次,确定还是我们村的。”
“对呀,他们是瞎编了来,糊弄人的。”吕斌身后的本村的人说。
河西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管它你的我的,现在谁占着,就是谁的。我们村的人家,多少年了,一直做着打麦子的场园。上啊,把他们建在上面的砖窑,给扒了去!”
这样,河西村仗着人多,朝砖窑扑了去。后吕村的人不让,就发生了械斗。
那位刚才还威武着起了一点作用的干警,也被夹杂在人群里,自顾不暇了。
吕斌极力地高声喊着:“不要打,不要打,这样会出人命的!”可是,他的声音,早让人群里爆发出的哭打骂闹声淹没了。
一时间,头发布片,鞋子扣子砖头石块满天乱飞。地上积了的雨水,像那一块块的玻璃早已破碎了。踹成满地的泥浆,糊在人们的全身,一个个的都成了泥猴一样。芦花哭喊着,在人堆里寻找着吕斌的影子。
夏露也在用手分着人们,寻找着吕斌。河西村的人,知道夏露是上边下来的人,没有谁敢碰她一下。
吕斌看到河西村的人,有一部分冲开人墙,跑向砖窑。他最担心的就是,刚建好的砖窑让人扒了。窑五哥始终站在这边,指挥着人们,保护着砖窑。可是,也明知他们几个人,难以抵抗住疯狂了的河西村的人。吕斌跑过来从本村一个人的手里,夺过兔子枪问:“里面装了枪药了吗?”
那人用力点了头说:“还填了铁砂呢!”
吕斌就把兔子枪举了起来,想朝着天空放一枪,震唬一下河西村的人。却让一个躲在他身后的河西村的人,一伸腿,把吕斌绊倒在地上。随即,河西村的人围上来,拳脚雨点一样落在吕斌的身上。
从人群里跑过来的夏露,看到吕斌让人们,拳打脚踢得满地打着滚。这样下去,会把吕斌打出毛病来,也会毁了他的事业的。夏露哭喊着,拉拽谁也拉不开。也不知道夏露哪儿来的一股勇气,张开双臂,扑在吕斌背上,保护住了他的身子。
这时,抱在吕斌怀里的兔子枪,在他挣扎之中,枪机子不知挂在什么地方,只听一声闷响,好在枪筒子已经让人们踩进泥里去了,没有伤着什么人。可是,河西村的人们手里举着的木棒,却收不住了,落在护住吕斌的夏露的身上。下面的吕斌感到有热热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流在自己脖子上,又顺着流在自己的手上。吕斌还以为是自己手里的枪响了后,打着什么人了呢?看到围着他的人们都停了下来,急忙翻身一看,是夏露的身子一直在护住自己,没有受到河西村人木棒的攻击。可是,夏露却是昏迷了过去,软软的身子倒在自己怀里,在她的头上有一个血口子在流着血。
河西村的人本想是打吕斌的,却没有想到失手打了上边的干部,还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所以,吓得都住了手,大多都吓得往回跑了去。一场因为地块纠纷而引起的两村酣战,也就此收了手。
这时,有人大喊了起来:“了不得了——出人命了,河西村的人打死了女干部了!”
有的人,还在相互盘问着:“是谁开了枪了?”
吕斌起身抱起夏露,拼命地喊着:“不要争了,建成的砖窑,我们不要了,全给你们河西村了。”吕斌喊完了,才看到河西村的人大多溜之乎也,他们村的书记于连泽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围上来的,大多是关切的本村的人们,早已给闪开一条路,让吕斌抱着夏露过去后,闪开的人们又合了龙。看着吕斌抱着夏露上了村民开来的拖拉机,去乡里的医院里了。
头指上的太阳,依然是那般的炙热。树上的知了们还是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乡镇医院的急救室里,夏露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由于失血过多,脸上黄干干的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很是让人害怕。吕斌急得像一只没了头的苍蝇,在急救室和医生值班室里来回乱窜,哀求着医生和护士,赶紧把夏露救活。
有位医生不耐烦地对着吕斌说:“就你自己着急,难道我们就不着急吗!小夏姑娘是从市里自愿下来支援咱们搞建设的,我们都认识她。王明海书记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夏露救活。她只是失血过多,没有大的危险,没看到我们正组织医护人员在验血吗?”
吕斌透过窗子上的玻璃,看到外面站了一队的男女在等着验血。就问大夫:“医生,小夏姑娘是啥血型啊?”
“B型血。”医生说。
“B型,我是B型的。”吕斌忽然想起在高中体检时,得知自己的血型是B型的,激动地说,“医生,还验啥血呢,我的不用验,就抽我的吧!”
医生看着面前这个黑瘦的青年,摇了摇头说:“你不行的。抽了你的血,恐怕还得再抽别人的血来救你,还不如不抽。你的身体太差了。”
不管吕斌怎么哀求,医生再没有理他。
好一阵忙碌,只有两个年龄大的血型和夏露的相同,医生也不忍心抽他们的血液。吕斌一看急了,又恳求着医生说:“医生,不能再等了,还是抽我的吧!”
医生为难地看着吕斌,仍是摇了摇头说:“王书记打来电话,他正组织乡大院的人员过来验血。”
吕斌低头看到桌子上的注射器和抽血带,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急促地说:“你们不忍心,我自己来!”说着,拿起一根细皮条,用牙咬着一头扎紧在自己左臂上,又拿起注射器,瞄准自己左臂上突起的血管,一咬牙扎了进去。随即有一股鲜红的血液,流进注射器里。
吕斌的举动感动了大夫,忙走上来帮着他。
之后,随着吕斌的血液,一滴滴地注入夏露的血管里灵魂里生命里,渐渐地夏露的脸上微微好看了一些。又经过医生和护士的一番救治,夏露紧闭着的眼睛和嘴唇慢慢张开了。医护人员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被扶进病房里躺了一会的吕斌,听身边的人说夏露醒过来了,脸上有了血色。吕斌兴奋地下了床,来到夏露病房的门口,透过玻璃看了看病床上有些孱弱的夏露。夏露听到动静,也正回头看向门外,即和吕斌的眼神碰触在一起。不知是感激激动,还是从死亡边缘又活过来的原因,夏露的眼角流下了热泪。两个人会心勉励地笑笑,吕斌怕影响夏露休息,朝夏露挥挥手,即从夏露的病房门口走开了。
小华跟在吕斌的身边,问他:“你要上哪儿去,医生要我跟着你,不让你满处跑;说你的身体,刚抽了血,还很虚弱的。”
“我没有事情的。你不是说,咱们的新砖窑,让河西村的人扒了一个角去吗,我要赶着回去看看的。”吕斌说着挣脱开小华,上前一步迈下台阶,就觉得双腿发软,眼前发花,抬头看了眼炫目的太阳,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让赶上来的小华扶着,才没有摔着。
病房里,夏露问着床边的护士:“我的大脑,没有受伤吧?”
“没有,不会的,你这么年轻,你的身体素质好,几天就会好的。我倒是担心,抢着给你输血的那个小伙子,他……”护士欲言又止。
“他怎么啦?他是谁呀?”夏露关切地问着,想坐起来。
这时,听到外面一阵混乱。夏露身边的护士推门走了出去,看看又走了回来,和夏露说:“那个姓吕的小青年,真是了不起!刚才求着医生抽他的血液救你的命,说他的血型也是B型的。医生看到他身体虚弱,不想抽他的血。我们院里组织来的医护人员,年轻的血型又没有B型的。他一看急眼了,又求着医生抽他的血。医生没答应,他就自己扎上皮条,拿起针头扎进血管,自己抽他自己的血液。给你输了他的血液,看到你缓醒过来以后,又不放心家里的事情,刚走出病房的门就晕倒了。医生们正在给他输液,救助他呢!”
夏露听了后,就要翻身下床,让守着她的护士,又把她强扶着躺在了床上:“你不能动的,你的手臂上还扎着针头,正在给你输液呢!总归他是小伙子,他只是缺水,输了液后,他很快就没事的。可能是为你输了血,一时地不适应。”
夏露无可奈何地躺了下去,把头埋进床单里,眼泪无声地奔涌了出来。
芦花和母亲来到医院里后,先来到夏露病房里,看到夏露头上缠着纱布,话还没有说出口,泪水又先流了下来。一把攥住夏露的一只手:“闺女,都是吕斌连累了你,你要不是为了保护他,咋会让人打破了头呢!”
“大妈,我没有事的。你看我,就是头上受了这一点小伤,很快会好的。你还是快去看看吕斌的吧,他为了给我输血,他的身子虚弱得晕倒了过去。”夏露抹着眼角说。
“小露姐,现在,你可没有事了,可把我吓死了。”芦花说。
这时,王明海书记来到吕斌的病房里,看望他来了。清醒了的吕斌看到王书记来看自己,想坐起来,让王书记扶着,又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