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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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作献给抗美援朝出国作战胜利70周年（1953-2023）
抗美援朝主题长篇小说《影子奇兵》（作者：段 强）
引 子
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战斗故事。
七十年前，由一个加强排组成的特战小分队奉命在侧翼阵地执行潜伏任务。四十多位年轻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指战员，用青春和鲜血谱写出一曲气壮山河的战地交响曲。这个小分队曾被命名为“影子奇兵”。
当时，小分队的任务就是隐蔽在距离主阵地579.9高地几公里处的侧翼阵地潜伏待命，为配合一营主阵地完成防御任务随时做好特战出击的准备。
然而，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经过大小十几次的战斗以后，这支先后编入四十多人的特战小分队，最后能够活下来配合全面反攻的仅剩九人。
其他的人究竟是怎样牺牲的，这剩下的九位勇士在那样极度艰难危困的环境中，又是怎样活下来的？这些“影子奇兵”都经历过怎样的英勇战斗，承受了哪些艰巨的考验？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未解之谜。
孟宪国身为亲历者曾是唯一健在的“影子奇兵”。他记录了当时的整个作战过程，战后又写了大量的日记和回忆文章。
孟宪国生前是原某军区医院副院长、行政十五级副师职离休干部。他一生获得的各项荣誉、各类奖章不计其数。但是，离休后的他很少讲述自己在朝鲜战场上的那些往事。
如今，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个“影子奇兵”的故事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了。人们唯一记住的，就是孟宪国珍藏有一个“救命宝箱”和两个重机枪子弹壳的事儿。据说，那个“救命宝箱”和子弹壳是孟宪国的战友、牺牲时年仅17岁的特战小分队机枪组副射手窦小豆烈士遗留下来的。
那个墨绿色的“救命宝箱”是一只产于二战后期的美军制式重机枪子弹箱，是身为志愿军老兵的孟宪国当年从抗美援朝前线带回国的。为了这只箱子，年仅17岁的志愿军小战士窦小豆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也救活了一个志愿军特战小分队剩余九个人的年轻生命，确保这九位勇士体力得以基本恢复，以良好的战斗力继续坚守阵地，有力地支撑着主阵地始终在我军的牢牢掌控之中，为实现战略反攻赢得了充分的准备时间，奠定了全线反击的军事基础。
多年来，熟悉孟宪国的亲人和战友都知道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逢秋冬季节，他都会提早拿出那个“救命宝箱”，在里面装上水等候着某一个日子的到来。当那个日子到来以后，他就会独自一人慢慢地喝那个“救命宝箱”里边的水，以此缅怀牺牲的每一位“影子奇兵”战友，而且断断续续地一喝就是一个月。
孟宪国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抢水，小分队也不至于最后仅剩九个人。可是，如果不去抢水，那么这九个人或许都会渴死。
孟宪国为什么要坚持着每年秋冬之际都要用这个子弹箱装水喝？据说他的解释是“这是‘救命宝箱’里的水，喝了长寿。”他的孩子，尤其是孙辈的孩子们时常提醒他不要再用子弹箱装凉水喝了，那样不卫生。听到孩子们的劝说，他要么一句话也不说，要么就是硬邦邦地来上那么一句：“老子连尿都喝过，还怕喝点凉水吗？”接着，孟宪国又会感慨地说：“唉呀！当年我们在坑道里如果能够喝上凉水，也用不着出去抢水了，也不会因为出去抢水牺牲那么多的战友了，小豆子也不会那么早就牺牲了，他也许就能够回国找到自己的妈妈和妹妹了……”
也许喝了“救命宝箱”的水真的灵验吧，孟宪国一直活到了89岁，大大超过了当今国人的平均寿命。
听说，孟宪国年轻的时候性格很开朗，平时也很健谈。即使是在几次政治运动中挨整的时候，他也基本上能够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但是，后来的孟宪国似乎不再开朗健谈了，渐渐地变得沉默了。
据说，孟宪国生前曾经多次往四川的好几个地市写过信，以“试投”和“求助”的方式向当地民政部门、部队机关寻找打探过窦小豆烈士的母亲和妹妹，但是由于线索渺茫多年未果。
孟宪国离休后，曾经专程去过四川省有山的几个地区寻找过窦小豆的亲属。他还专门花钱赞助部分青年志愿者，刻意前往峨眉山、青城山、贡嘎山等地域进行打探寻找，还通过当地报社、电视台等媒体进行过公开寻找。还委托志愿者们建立过网络QQ群，发起过“替窦小豆烈士寻亲”的网络串联活动。然而，孟宪国的一切努力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或许正是因为找不到窦小豆烈士的亲人，才导致了孟宪国内心的无比失望和消沉，才迫使他放弃了一切希望，变得沉默寡言。
其实，找不到窦小豆烈士的亲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当年的窦小豆在被郝锡东副营长收留入伍的时候还是个流浪中的孩子，一个大字不识的流浪儿，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家在大山里，跟着妈妈寻找走失的妹妹的时候，又与精神失常的妈妈走散了。况且小豆子本身就不姓窦，是后来办理入伍手续文书询问小豆子的大名的时候，小豆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因为自幼失去父亲的小豆子一直被人称呼着“小豆子”长大。文书在无奈之下，干脆把小豆子的大名登记成了“窦小豆”三个字。
后来，尽管孟宪国几经寻找打探，因为没有确切的姓氏、没有准确的地址，连个照片都没有，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找不到也是在所难免的结果吧。可想而知啊，替谁找？替窦小豆找，可是窦小豆这个名字又是当年的文书临时凑合出来的。找谁？找小豆子的妈妈和妹妹，他的妈妈和妹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大山里？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只能是让孟宪国一次次地失望，再失望。
孟宪国后来患有严重的胃病、肾炎和高血压症。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大连小平岛疗养院、北戴河疗养院、青岛的济南军区疗养院等，曾经是孟宪国离休之前每年都要去的地方。那是上级机关党组织和首长们给予老同志的专门照顾。在疗养院休养期间，医护人员发现孟宪国经常写回忆录，就向他打探抗美援朝期间的往事，但是孟宪国总是简单几句一带而过，很少详细说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对于那段“影子奇兵”的故事，他更是很少谈及。当有人再三地问到那些往事的时候，他往往只是说上一句话：“战友们都牺牲了，他们是替我们活着的人牺牲的，我们是在替他们活着呢。”然后，就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
孟宪国性格的改变与他妻子的遭遇也有关系。他的妻子薛菊花和他相识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后来又同时回国参加大军区卫生学校的学习，他们是在国内学习期间确立的恋爱关系。毕业后二人再次返回志愿军部队工作，最初孟宪国在团卫生连当连长，薛菊花在师医院当护士长。二人结婚后，组织上为了照顾二人的生活，将孟宪国调到师医院与薛菊花同在一个医院工作。后来，薛菊花因为自己的叔叔解放前做药材生意的时候，曾经和国民党军队一些军官有过生意往来，被人诬陷揭发说其叔叔后来给志愿军提供的都是假药，还说这都是通过薛菊花推向志愿军医院的，是专门配合台湾特务坑害志愿军伤员的勾当。为此薛菊花被逼得患了轻度精神分裂症。当然，经过几番调查和有关首长挺身而出的有力证据，最终还是纠正了个别人对薛菊花的多项不实之词。薛菊花虽然被恢复了名誉，重新安排了工作，但是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由此牵扯了孟宪国的很多时间精力。
到了晚年，孟宪国更是变得少言寡语。他经常独自一人翻阅从前的日记，有的时候还伏案撰写回忆录。无论谁想找他采访打探过去特战小分队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多说什么。
他的家人和知近的战友曾经猜测过，孟宪国性格习惯的改变，可能是由于他在某些政治运动中受到过迫害和不公正的审查导致的结果。因为“文革”期间曾经有人说孟宪国当年不愿意选择步兵指挥专业的学习，而是坚决要求去卫生学校学习医药就是贪生怕死的选择，是不想上前线避免牺牲的畏惧表现。为这，孟宪国曾经被审查过，曾经被要求写出深刻的反思悔过书。尽管孟宪国在遭遇不公和受到迫害期间患有轻微的抑郁症，但是刚直不阿的孟宪国坚决否定自己贪生怕死，他说自己是根据组织提供的两个预选专业进行选择的，是从自己大学肄业的专业考虑的。为此，孟宪国曾经被停职、赋闲了好几年。后来，虽然有卢俊山、郝锡东等老首长多方努力，为孟宪国恢复了名誉，但是也没有让他担负什么重要岗位的工作，只是挂了一个正团职副院长的职务。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已经年近半百的孟宪国才得以提拔担任了某医院的副师职副院长。
2020年10月，孟宪国荣获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授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这是他此生荣获的最后一枚荣誉证章。当时的孟宪国在北京参加纪念活动之后，被老战友挽留继续欢聚并接受多家媒体的采访，因而推迟了原定的回程时间，所以没有按着多年的习惯及时喝到“救命宝箱”里的水。结果，89岁高龄的孟宪国或许是由于年事已高，加之与老战友欢聚期间多有兴奋激动而忽略了休息，回到家里就因为血压再度升高病倒了。
住院后的孟宪国躺在病榻上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今年没有按时喝到‘救命宝箱’的水，恐怕不行喽。那些先走的战友们啊，他们可能也是想我了吧……他们在向我招手呢，我应该去给他们包扎伤口，给他们换药啊……”
腊月里的一天深夜，孟宪国安详地故去了。
人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大量的日记，包括他当年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于坑道里记录的战况日志和战斗间隙写的诗歌，还有他离休后写的关于当年特战小分队潜伏作战期间诸多往事的回忆录。
有关部门人员在翻阅这些日记和回忆录的时候，曾有人感叹地说，如果将来能够将这些资料整理提炼创作出文艺作品，写成小说或影视剧本推介给广大读者和观众，必将在年轻一代人的内心中产生深刻而深远的影响。
不过，最为令人难忘的是孟宪国日记中的一句话：“牺牲的人永远光荣，而活下来的人将要承受毕生思念战友的煎熬。”
那场战争渐渐地远离了我们，如今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在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在经济富足条件优越的安逸中，是否能够理解那场战争的意义所在？也许，阅读了孟宪国的日记和回忆录的人，能够得到一些启发或有所感悟。值得庆幸的是，孟宪国的这些日记和回忆录已经进入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七十年前的那个“影子奇兵”的故事一定会逐步传开出去。
相信更多的人都会期待着，七十年前那个发生在异国他乡的关于“影子奇兵”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