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节外生枝

第八章   节外生枝

      天刚蒙蒙亮，敌军的大口径火炮再次向我军主阵地进行了猛烈的炮击，紧接着又是多架次的敌机轮番轰炸。这一切，都给营长郝锡东的心里平添了巨大的压力。昨晚自从十点多钟以后开始，敌军炮火似乎每间隔半个小时左右，就会向我主阵地进行时间长短不一、规模大小不一的炮击。偶然还有敌军飞机投掷凝固汽油弹，致使阵地堑壕长时间燃起熊熊大火。

郝锡东听周海报告说，特战小分队派出去的伏击小组六个人一直没有撤回来。这就让郝锡东心里七上八下地产生了多种想法。

据上级战报显示，昨晚一营特战小分队派出去伏击敌军辎重车队的六位同志，早在晚上十点多钟就已经顺利地完成了对敌军车队的阻击任务，引导我炮兵部队彻底摧毁了敌军车队。可是，周海他们等了整整一夜，也没有等回来阻击小组的任何一个人。郝锡东想，即使是牺牲，也不至于六个人都牺牲吧。尤其是……

郝锡东最为牵挂的当然就是自己的小老乡，就是当年在国内大西南收留的流浪儿小豆子。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豆子当向导为部队带路，当时身为副营长的郝锡东带领着两个连，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快就追上那几十个逃窜的国民党残匪。同样的，如果不是郝锡东收留了小豆子，小豆子即使不饿死，也就是继续四处流浪，或者病死，或者被流氓地痞打死……

直到天亮，郝锡东也没有睡着觉，他心里惦念着阻击小组的每一位同志，更惦记着小豆子。他曾几次想着派人出去寻找，但是考虑到目前身边人员紧缺，特战小分队随时有可能遇到新的任务，上级规定的隐蔽潜伏随时待命是小分队的重要职能，不能随意改变。此刻，当听到敌军炮火和飞机对我主阵地再次进行狂轰滥炸的时候，郝锡东的心里更加焦虑不安。

与此同时，侧翼阵地前山坑道里的周海等各位战友同样也是异常着急。他们从营部得到的通报是“特战小分队阻击小组圆满完成任务”，却一直没有等到阻击小组凯旋而归的任何一位战友。在几次请示派人接应均未批准的情况下，周海还是巧妙地派出了一个流动观察哨。其实，这个所谓的“流动观察哨”，事实上就是周海和郑福军、孟宪国商议后，自作主张达成的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借“流动观察”之名，行“搜寻接应”之实。派出的流动观察哨由赵大强带队，另有三名战士携带掷弹筒、冲锋枪和手雷等随行前往。

其实，张来福等六人之所以没有及时返回前山坑道，是因为撤退中的伏击小组遇到了一个异常特殊的情况，可谓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中的节外生枝——与敌人打了一场遭遇战。

就在昨晚敌机对我主阵地进行轰炸之际，有一架飞机突然飞向远离我主阵地的方向，在阻击小组撤退途中的上空盘旋了一阵子，便有十几个白色的东西飘浮在了空中。

“是降落伞。”张来福小声提醒大家，“注意隐蔽，敌人空投伞兵了。”

小豆子突然想到了孟宪国多次说过的“打空降的要领就是力争将敌人消灭在空中。”他赶紧提醒张来福道：“张班副，我们应该在敌人伞兵落地之前就消灭他们，等到他们落地了就不好打了。”

“是啊，应该立刻消灭他们。可是……这样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呢？敌人有无线电，他们可以快速请求炮兵或者飞机来轰炸我们的啊！”张来福犹豫着，一时间拿不定注意。

乔二宝说：“我们的任务是潜伏隐蔽，没有上级的命令，我们就开枪会不会暴露目标啊？”

这时候，主阵地方向依然被阵阵的爆炸声和燃烧中的火焰笼罩着。张来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突然喊了一声“打！”，便立刻端起冲锋枪朝着空中就来了一阵长长的点射。

小豆子见状，毫不犹豫地举起步枪就朝着空中的敌军伞兵射击起来。

然而，由于行动有些迟缓，加上阻击小组力量有限，许多敌军伞兵还是顺利降落在了地形复杂的山坳中。

“追击！”

张来福似乎杀红了眼。他坚信自己因为较早地对空进行了射击，加上小豆子精准的射击技能，刚才一定是已经对敌军伞兵造成了伤亡。现在必须迅速出击，力争将剩余且立足未稳的伞兵给予彻底歼灭。

小豆子听了张来福的命令，第一个跳跃着冲了出去。

乔二宝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提醒抬着伤员的两位战友说：“你们自行隐蔽，或者赶紧撤退吧。我去支援他们。”说罢，便纵身一跃，也尾随着张来福追了过去。

敌军伞兵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除了几个被射杀的人员以外，其余跳伞成功的十几个家伙很快各自形成了战斗力。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在阻击小组凯旋的途中意外地展开了。

夜色中，由于敌我双方谁都看不清对方，最初小豆子和张来福、乔二宝等人看到有挂着降落伞的树杈、草丛和岩石等地方就开枪，偶然也能够取得一些效果，击毙或打伤几个敌人。但是，敌军武器装备性能占有明显的优势，因为他们的武器上普遍安装有夜视仪，这样一来，我军士兵的劣势便暴露了出来。结果，张来福的左臂受伤了，乔二宝的肩膀也受伤了。随着战斗的持续，局面越来越不利于我方了。

突然，敌军不再零星射击，而是用机关枪朝着我方人员实施了密集的点射和偶然的掷弹筒轰击。

张来福他们也利用手中的手雷、手榴弹和火箭筒给予敌军有力的反击。但是我方人员明显少于敌军，总体上火力不如敌军，后期战况对我军一直很不利。张来福提醒乔二宝和小豆子，务必注意隐蔽，在首先能够有效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才可以出击消灭敌人，否则宁愿静止不动，也不可盲目行动。

就在相对静止的时刻，敌军突然用火焰喷射器朝着张来福隐蔽的岩石喷射来一条长长的火龙。好在张来福匍匐在岩石后侧下方，并很快朝远处转移过去。乔二宝再次甩出一颗手榴弹，然后艰难地转移了自己隐蔽的位置。由此，敌军喷火兵的第二次喷火没有对乔二宝造成任何威胁。

已经提前匍匐转移到丛林中的小豆子，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想到了孟宪国说的一句话，“打击敌军喷火兵，一是要将其消灭在三五十米之外，二是要尽量射击喷火兵身上背着的燃料罐。”

于是，小豆子迅速寻找到敌军喷火兵的位置，瞄准了喷火兵身上的燃料罐，立即开枪射击。

随着“叭”的一声枪响，敌军喷火兵的燃料罐爆炸了，大火立刻燃遍了敌军隐藏的整个地域。小豆子赶紧就地一滚，远离了自己刚才射击的位置，躲在一处沟壑中隐蔽了起来。

这时，小豆子突然看见自己左前方出现我方两位人员的身影，他们一人用冲锋枪向敌人射击，另一人朝着敌人投掷手榴弹，由此加强了我方打击敌人的火力。仔细一看，小豆子认出他们是刚才抬着担架运送伤员的两位战友。他心里不免一惊，莫非伤员遭遇不测？否则他们不会丢下伤员不管啊。

此时此刻，已经在夜色中鏖战了大半个夜晚的敌我双方可以说是都很顽强，彼此均未退缩，仍在继续战斗。

虽然赵大强奉命带人前来接应，但是由于敌军炮火和飞机的轰炸声遮蔽了零星的枪声，一时间很难发现张来福等人的身影。直到天快亮了，他们才从敌军燃料罐的爆炸声和由此燃烧的大火中，远远地发现了互相射杀的地域场景。

此刻，随着天际的放亮敌军夜视器材的优势已经失灵，而我军特战小分队成员善于近战的优势开始畅快淋漓地发挥了出来。赵大强等人的及时赶到，首先与张来福他们形成了对敌军伞兵的夹击态势，战斗形势开始进一步向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

张来福和小豆子、乔二宝等人已经发现我军接应人员到了，由此更加增强了必胜的信心。

赵大强迂回到张来福身边后，详细询问了有关情况。张来福把如何发现敌军空降伞兵，后来又如何对敌军伞兵实施打击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番。

听了张来福对战况的讲述，赵大强与其商量了一番认为，再持续下去，形势可能对我方不利。无论敌人实施这次空降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在空降之初即遭遇我军的伏击，我们已经是破坏了他们的战略企图。他们的突然性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人员和装备均受到了很大的削弱和损毁，因此赵大强决定尽快撤出战斗。

乔二宝看到那两位后来参与战斗的阻击小组成员后，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位伤员的事情，便急忙询问道：“伤员呢？”

“他失血太多……牺牲了。”

“什么？”乔二宝亲自救护下来的战友，就这么牺牲了，他真的是心有不甘。

也难怪啊，整整一个夜晚，大家忙于战斗没有机会休息，早已是身心疲惫，更何况伤员呢。但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打仗死人不足为奇。战场上，身边战友牺牲的情况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此刻的大家来不及痛苦，因为还要继续战斗。

赵大强与大家一起沉默了片刻，然后提醒乔二宝说：“二宝，你的伤势怎么样？便于行动的话，你们过去看看，如果能把他的遗体带回去更好，实在不行就地掩埋吧。我们还要抓紧时间撤退。”

“我的伤不严重，轻伤，不碍事。”乔二宝说完，默默地向那两位战友挥了挥手，便匍匐着朝刚才伤员滞留的地方运动过去。

然而，就在赵大强打算率领大家隐蔽撤退时，那股早已元气大伤的敌军伞兵困兽犹斗般地竟然实施了反冲锋，可见这股子敌军也并非等闲之辈。

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地倾泻过来，赵大强一边提醒大家注意隐蔽，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他心里想着，阻击小组如果没有发现这股子敌军伞兵，或者张来福他们不对敌军伞兵进行打击，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节外生枝，就可能顺利地撤回前山坑道。但是，张来福身为志愿军老兵的责任感、使命感决定了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此时，机灵的小豆子就地寻找有效射击位置，迅速出抢，打一枪换一个位置，接连打出三枪，瞬间就击毙了三个刚刚露头的敌军士兵。他一边射击，一边分辨着敌军的枪声。他突然感觉到敌军似乎增加了一挺M19重机枪，因为子弹的密集度和点射的时间长度早已超过了卡宾枪数倍，这分明就是M19重机枪。此时的小豆子似乎来了灵感，他向敌军各个方向瞭望了一阵，突然一跃而起，快速迂回过去。

赵大强看着小豆子的战术动作如此精湛、娴熟，其阻击效果可谓是无可挑剔，打内心里对小豆子钦佩至极。心想，自己身边如果多几个像小豆子这样的战士，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此刻的赵大强考虑到敌军伞兵之所以敢于负隅顽抗实施反冲锋，一定是通过无线电台与援军进行了联络，他们一定是得到了某些后续支援的许诺，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紧紧咬住我军不放手。他想，此刻不宜恋战，趁着还没有被敌军彻底拖住，更没有遭受什么损失必须迅速撤离。

“这样吧，来福，你们已经很疲劳了。小豆子留下来与我们几个接应人员负责阻击敌人，你赶紧联络乔二宝立刻撤退，否则就可能陷入被敌人援军报复围歼的危险境地。”赵大强说着，一挥手便招呼自己带来的人迅速进入射击位置。

张来福知道赵大强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尽管很想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战斗，但是他理解赵班长的良苦用心，便带领阻击小组其他人员，趁着刚才小豆子的精准射击带来的瞬间有利时机，迅速朝着乔二宝他们的方向低姿运动过去。

赵大强的单兵作战技能和班组战术指挥经验不可小觑，他根据目前敌军火力布局状况和火力强度判断，现场敌军的追击能力并不强，如果自己不急于撤退，继续与敌人消耗下去不至于吃亏。但是，随后可能遭遇敌人援军的追击报复才是最为危险的。所以，他决定与敌周旋一番便赶紧撤退。可是，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小豆子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他四处搜寻了一番，没有发现小豆子的身影，只好先下达了命令。

“注意啦，准备撤退！”

在接下来的一阵对敌有效打击过后，赵大强果断下达了立即撤退的命令。

在大家都撤出了战斗以后，赵大强奋力投掷出一颗手榴弹，随即也撤出了战斗。

他们刚刚离开，敌军一阵集束炮火便覆盖了赵大强等人刚才坚守的阵地。

赵大强心里对小豆子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因为刚才他看见小豆子飞跑出去，似乎是迂回到了敌军的另一侧，但是由于忙于向敌人射击，而忽略了小豆子的具体去向。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大强看到小豆子一手提着步枪，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机枪子弹箱，兴冲冲地追赶了上来。赵大强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机灵聪颖的小豆子不会白忙活，一定会有所收获的。于是就问他刚才迂回到敌人侧翼后的情况。

小豆子兴冲冲地说，自己听到了敌人M19重机枪的扫射，就想着必须干掉那个机枪手，最好是再把机枪缴获过来。但是，他想到自己体力有限，不可能抱着机枪撤退，于是就抢夺了一箱子弹，又掏出一颗手榴弹拉了导火索放在重机枪下边将其炸毁。

小豆子说完这些之后，又疑惑地问赵大强道：“赵班长，你说，敌人那个重机枪那么重，他们抱着机枪跳伞怎么可以的啊？不会把降落伞压坏了吗？”

赵大强边走边告诉小豆子，“那个机枪是可以分解的，拆开来，几个人分别携带，跳下来以后，再组装嘛。”

小豆子恍然大悟地感叹道：“哦，是这个样子。可惜了，我不晓得敌军那个重机枪的情况，要是乔二宝刚才和我在一起搞他一哈就好了。乔二宝那个家伙对敌军的这个重机枪可是晓得的很多哦，他说以前在国军部队里边他就使用过这样的机枪。”

赵大强知道小豆子是一个爱动脑筋的人，虽然文化程度很低，但是他很机灵，爱钻研，肯学习，遇到问题总是虚心求教，善于听取别人的指点，这是小豆子最大的长处。以前小豆子在营部当通讯员的时候，每逢跟着营长下连队，他都虚心地向老兵们请教各种武器的操作方法，因此他的军事技术和单兵战术进步很快。后来下到机炮连当机枪手，小豆子进步也是很快的。这次加强到特战小分队以后，小豆子的出色表现赢得了三排战友们的普遍好评，大家由此也就更加喜欢他了。

经过一路艰辛而迅疾的奔走，赵大强和张来福分别带领着各自身边的战友们撤离了那块危情地域，先后回到了小分队。

周海与郑福军、姚建刚、孟宪国等参与了赵大强和张来福组织的这次阻击行动总结会议。张来福首先汇报了阻击敌军车队战斗的基本情况，随后着重汇报了遇到敌军伞兵对其进行伏击的情况。赵大强把自己带人前往救援的情况进行了汇报。

周海认为，阻击敌军车队的整个战斗进展比较顺利，虽然有战友受伤，但是毕竟还是顺利完成了任务。赵大强带领流动观察哨出击救援任务完成的很好。

接着，周海在重点强调几个关键问题的时候说：“首先是在撤退期间遇到敌军伞兵能够考虑到对敌进行有效伏击并没有错，但是对伤员安排不够合理。知道他负伤比较严重，就应该派人先把他送回小分队或许还来得及止血救治。这样呢，也可以顺便报告新发现的敌情状况和处置情况，及时赢得小分队援兵的有效支援，避免上级的担心。”

郑福军直言批评说：“张班副，伤员没有及时送回来导致失血过多而牺牲，你应该是负有主要责任的。当时，你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围歼敌人空降伞兵，但是忽略了伤员的存在。乔二宝，你是第一个给伤员包扎伤口的，你应该大致知道受伤的轻重程度，所以你也有责任。”

孟宪国说：“敌军空投伞兵或许与偷袭、散发宣传单，派遣特务进行渗透有关。不管怎么说，及时对敌军伞兵进行围歼还是对的。但是，伤员没有及时送回来实在是可惜。大家对于战地救护的一般常识应该比较了解吧，伤到了大动脉应该首先进行止血。虽然说小豆子想到了用麻绳止血，但是捆扎的位置、松紧度，还有隔着棉裤捆扎的效果问题，你们都考虑到了吗？就那么滞留在那里几个小时，错过了有效救治时间，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随后，张来福和乔二宝都进行了自我批评。张来福认为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全，犯有单纯军事思想的错误，忽略了战友情谊。乔二宝说，自己只想到了打仗，单纯地想着消灭敌人争取立功。结果，也忽略了其他问题。最后，二人分别请求上级领导给予自己适当的处分。

周海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说：“你们应该理解，我们出来打仗不单单是我们自己是否牺牲生命的问题，还有上级首长的担心，家里亲人的牵挂……我们不怕流血牺牲，但是如果我们死了，将来的战斗任务就只能留给别人去完成，而且会把痛苦留给活着的战友和自己的亲人。所以，可以不怕死，也应该不怕死，但是不能轻易地死，包括身边的战友。因为生命是最为宝贵的，完成战斗任务的基本条件就是活着。”

大家都沉默了，很久没有人说话。周海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便宣布散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