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退守坑道

第三十一章     退守坑道

      周海一边让孟宪国整理汇报提纲，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应对眼前可能面临的防御战斗。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仿佛觉得敌军即将或者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侧翼阵地，那么随之而来的阵地防御战将不可避免。

孟宪国很快整理好了汇报提纲，周海看了一下，立即让肖良玉接通营部的电话。可是，肖良玉发现电话无法接通，他分析认为电话线可能是被敌军炮火炸断了。

周海考虑了一下，然后将孟宪国的汇报提纲简化了一下，命令肖良玉用密码发给了营部。自从电台受损以后，信号经常时断时续不太灵敏，于是肖良玉就背着步话机来到坑道口附近，他再次调试了一番，还是感觉效果不是很好。肖良玉仔细听了一会儿，感觉外边的炮击已经停止了，便走出坑道来到地势较高的堑壕边沿，趁着夜色完成了发报、收报操作。很快，肖良玉迅速译出电文：貌似盲袭，潜伏危机，注意隐蔽，随时御敌。

周海看了看营部的回电，又传给孟宪国、郑福军和姚建刚等看了看，他说道：“或许，敌人已经……”

“你是说，敌人已经开始对我们的侧翼阵部署进攻了？”郑福军问。

周海思考了片刻，告诉肖良玉说：“通知各班正副班长和党员、团员都过来，包括加强班的同志们。”

稍后，周海看着大家严肃地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的小分队减员严重，伤员也无法及时转移，严峻的考验就要开始了，我们必须做好思想准备。要节约炒面、土豆，缴获的饼干、面包要重点满足伤员的需要。还要节约用水，从现在开始，大家就不要洗脸刷牙了，留着水首先保证饮用吧。还有啊，汽灯只能保留一个，其余的都灭掉吧。手电筒尽量不要使用，留着关键时刻再用吧。”

随后，孟宪国给伤员换药，检查伤情。他发现目前有两名伤势较重的伤员伤口开始发炎，需要转移到后方进行有效治疗，否则伤口有可能进一步恶化。他向周海和郑福军建议说，应该赶紧派人把两位重伤员送下去，起码在营部可以得到较好的救治。如果继续耽搁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周海思考了一番，对郑福军说：“三排长，我们现在没有电话了，电台效果也不太好，以后再和上级取得联系就更加困难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想，是不是派一个班长再带几个人，把伤员护送下去，然后请示一下我们下一步的任务。有可能的话，再给咱们小分队配备一部电台，还有食物、药品和绷带等。”

郑福军表示同意，并自告奋勇地说：“我带人去吧，至少需要给我安排三个人，我们四个人一路上照顾两位伤员，沿途还要注意警戒，其实也够艰难的了。我知道现在小分队减员严重，坚守阵地也非常需要人，但是要保证路上护送伤员顺利，人手太少恐怕不行。”

“这个我非常理解。那么，由你来选择人吧。”周海随即又补充说，“小豆子可以算上一个，他机灵，枪法好，随行担任警戒没有问题。”

“赵大强也算上一个吧，他力气大，路上需要背着伤员行军的时候他就有明显的优势了。”郑福军强调说。

“哦，那么小豆子就不要去了，还是挑选……个子大有力气的吧。另外，几个轻伤员是不是也随着你们一起撤回去啊？路上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孟秀才，你是卫生员，你觉得轻伤员需不需要转移呢？”周海问。

“刚才三排长也说过了，咱们小分队减员严重，轻伤员凡是还能坚持战斗的，最好是留下来。比如丁大虎就不用撤离，他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况且机炮班的人是刚刚补充过来的，小分队非常需要他们。不过，如果需要加强一下三排长这次行动的力量，可以选择两个轻伤员随着他们一起行动。比如，夏奎就可以跟随三排长一起去，反正机炮班的人来了机枪手不缺了。”孟宪国说。

周海听了孟宪国的话，又看了看郑福军，点头表示同意说：“那就这样定了吧，你们抓紧时间分头准备，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明天早晨天一亮就出发。”

孟宪国考虑到两位重伤员都是腿部负伤，需要拐杖，就招呼小豆子和张来福一起从柴火堆里挑选树杈，制作两副临时拐杖。

小豆子在家里上山砍柴习惯了，这点活计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张来福是木匠出身，干这个活计更是不在话下。他们按着孟宪国的要求，用刺刀三下五除二地就修整出两副简易拐杖。

孟宪国看了看，然后拿给那两位伤员试了试，觉得还不错，又拿出一些纱布，把拐杖上个别部位缠绕起来，这样可以让伤员使用的时候减缓对身体的摩擦，确保行动起来更舒适一些。

忙完这些，大家开始吃饭。所谓的吃饭，就是啃几口煮熟又凉的土豆，或者吃几口因为缺水搅拌得很稠的炒面。由于坑道里严重缺水，大家的情绪明显低落了。

孟宪国整理记录完一天的战地日记，刚要躺下来翻阅自己的个人日记，小豆子就凑了过来。

“我说孟秀才，你一点水也没有了吗？我口渴得很呢。”

孟宪国说：“储存的水已经没有了，连伤员都没有水喝了。”

“哦，你能不能帮助我写一封信啊？我想给我妈妈写上一封信，问问丢失的妹妹找到了没有。”

孟宪国以前就听小豆子说过的，他有个妹妹，九岁那年与家人失散了，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为此妈妈开始变得精神恍惚，时常身不由己地四处走动，打探寻找自己的女儿。

“明天再写吧，你现在写信也不知道邮寄到哪里，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妈妈在哪里嘛。我还想写一首诗呢……”

“你又要写诗啊？要的，要的，写出来读给我听听哈。”

孟宪国看着小豆子那充满稚气略显天真的脸，心里想如果他能够多读一些书就好了，即使没有条件读中学、大学，起码也要读过小学啊。凭借小豆子的机灵劲儿，如果他的文化程度再高一些，他一定能够成长为最优秀的战士。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宪国拿着小本子打算把自己写的诗歌读给小豆子听听，却发现他躺在那里已经睡着了。

孟宪国看着自己写的诗歌，默默地读了起来。

炮火连天，

硝烟弥漫，

前赴后继，

勇往直前！

一个战士倒下了，

十个战士冲向前！

那个太平洋对岸的强盗，

凭什么践踏别人的家园？

是因为有飞机可以扔炸弹？

是因为有坦克可以把生灵压碾？

是因为有大炮把我们的阵地掀翻？

痴心妄想！

我们有沸腾的热血，

我们有燃烧的烈焰，

我们有不屈的意志，

我们有正义的誓言！

打败侵略者，

把疯狂的强盗驱赶，

让和平的歌声响彻家园！

念着念着，孟宪国想提高一些音量，但是已经念不出洪亮的声音了，因为口渴得厉害，声音渐渐地沙哑了。这几天因为严重缺水，他已经难以继续念下去了。

一旁的战友们尽管普遍不大理解孟宪国的诗意内涵，但是大家都觉得孟秀才念出来的文字就是好的。而且从那朴实的诗句中，从直白的表达中，战友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催人奋进的激情所在，这就是值得喝彩的。于是，大家鼓起掌来。

小豆子实在是太疲惫了，他睡的很沉，直到大家的鼓掌声响起来，他才从睡梦中渐渐地醒来。

“搞啥子吗？”

小豆子看着大家在鼓掌，在冲着孟宪国鼓掌，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孟宪国的诗写完了，因为战友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为孟宪国读诗而鼓掌喝彩了。他赶紧凑到孟宪国身边，询问道：“孟秀才，你写完了哈？再读一遍好吧，我刚才睡着了没有听到嘛。”

“你继续睡觉吧，我还要写一首新的，等一会儿再继续读吧。”孟宪国宽慰着说。

小豆子尽管满心的不情愿，但是他最听孟宪国的话。于是，他一边靠在孟宪国的铺位旁躺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有文化能识字就好喽。”

“可以学习啊，读书识字并不难。比消灭敌人还容易呢，不需要你当正射手，也不需要你当副射手，更不需要三点一线，不需要你扣动扳机。说到底，不需要流血牺牲，不需要前赴后继，只要耐心地读、写、记忆，就可以了。你说，是不是很简单啊？你学习吹军号的时候，不是很快就学会了吗？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嘛。”孟宪国用浅显的对比，渐进式地启发着小豆子。

小豆子真诚地说：“听你讲的这些个东西，我觉得你说的就是那么个事情嘛。我也晓得，学习文化一定不需要流血牺牲。可是……我是没有机会读大学喽。”

“其实，我的大学也没有读完。但是，我毕竟读完了小学和中学。你没有我这么幸运，你以前没有机会像我一样读那么多的书，更没有机会去读大学。”

孟宪国说着，拿出一个小本子，告诉小豆子说：“我记录的这些战地日记，主要是对每次战斗进行情况的记载和战况分析。”孟宪国说。

“我看不懂这些个哦……”小豆子憨厚羞涩地说。

“我知道你看不懂。”

孟宪国又拿起了另一本，“你再看看这个，这是我的个人日记本，其中包括很多诗歌。我虽然读过大学，但是我学的是医药，不是国文。那么，我为什么能够写出诗歌呢？那就是有文化基础，能够用文字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感。有了文化基础，只要自己肯学习，就能够掌握更多的本领，比如我写战地快报，记录战地日记，写战况分析报告等等，都是因为我有文化基础。你现在没有机会学习文化，因为我们要打仗，要坚守阵地，要保卫和平生活。只有赢得了最后胜利，我们才可以……”

“孟秀才，有伤员昏迷了……”

孟宪国听到有人呼喊自己，赶紧朝伤员休息区奔过去。

他观察了一下，给伤员注射了一针，然后询问谁还有水？结果，大家都摇摇头，谁都没有水了。

姚建刚看着孟宪国说：“昨天就断水了，今天敌人飞机炮火频繁地狂轰滥炸，机关枪几乎不间断地扫射，我们派出去抢水的同志已经牺牲三人了……”

“同志们，做好喝尿的准备吧。”孟宪国说着，拿起一只空碗，转过身去，解开裤子往碗里排泄了一碗尿液。然后转过身来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疑地喝了一口。

大家惊愕了，看着孟宪国的举动谁都没有说话。

孟宪国说：“喝尿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在危机时刻可以救急。一会儿他醒来，可以让他也喝一点。”

“喝尿？不卫生啊！”姚建刚看着孟宪国疑惑地说。

“只是救急。”孟宪国轻轻地说：“伤员更需要喝水，没有水就喝一点尿吧，最好是自己喝自己的尿，这样可以克服心理上的排异感。一会儿他醒来了，告诉他这是我给他留下的药水，喝一口就可以。”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大家曾经想到了负伤流血，想到了有可能被炸断胳膊和腿脚导致身体残疾，甚至想到了牺牲生命，但是没有想到要喝尿，没有想到此刻竟然要用尿液维系自己的生命。

天亮了，周海提醒郑福军他们准备出发。

孟宪国和小豆子拿着用树杈制作了两幅拐杖，再次帮助两位腿部受伤的重伤员尝试着、适应着，直到他们认为基本顺手了，才和大家一起把郑福军、赵大强他们送到后山坑道出口。

小豆子看着眼前的几位即将走出坑道的战友，扭头看着周海说：“副连长，我去送送他们好不好，我觉得……咱们还是出去送送他们吧。”

周海看着小豆子手里一直握着步枪，心里明白了他已经做好了出去送行的准备工作，于是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孟宪国对周海说：“我和小豆子一起去吧，我们俩一起送，来回也好有个照应。更主要的是，我俩要想办法弄些水回来。”

“去吧，你带上冲锋枪和手榴弹，再带上两个铁水桶。哦，把望远镜也带上吧。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敌人对水源封锁的越来越严密了，姚建刚先后派出去抢水的几个战士都牺牲了。”周海一边把自己的望远镜递给孟宪国，一边叮嘱着说：“后山坑道这个出口，由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经历过战斗，应该还没有被敌人发现。路上要注意隐蔽，遇到敌人不要恋战，伺机撤回。记住我们的战术原则，只有首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

周海与郑福军、赵大强等一一握手告别，并再一次叮嘱了一番。

就在郑福军、孟宪国等人从后山坑道走出以后不久，前山坑道内的同志们再次听到了敌军的大炮轰击声。观察哨很快返回报告说：“敌人又炮击了，弹着点好像距离我们侧翼阵地不是很远。”

周海立即从坑道内走出，来到前山坑道外的堑壕中观察着。他发现在自己的正前方、左前方和右前方，分别有三股敌军步兵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看样子，敌军应该足有两个排的兵力，他们没有坦克和装甲车掩护，只是携带着迫击炮、无后坐力炮等武器看似漫不经心地蜂拥而来。

“通知大家，留下九班和加强班做预备队，其余人员全部进入阵地，机炮班全班出动，做好阻击敌人的准备。”周海一声令下，大家迅速行动起来。

很快，机炮班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均已架设完毕，战士们严阵以待，时刻等待着指挥员下达开火的命令。

然而，令周海意想不到的是，敌军貌似漫不经心的步兵进攻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就在周海指挥着战士们做好了战斗准备的时候，敌军远程榴弹炮突然发起了延伸射击。与此同时，附近的敌军步兵竟然朝着我侧翼阵地堑壕发射了多枚毒气弹。一时间，炮弹的爆炸声中混合着毒气烟雾弥漫了整个侧翼阵地。

“乔二宝，马上通知七班的人戴上防毒面具，没有防毒面具的立即退守坑道！”周海急切地呼喊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密集的炮弹不断地落在阵地堑壕内外，整个表面阵地被火焰、弹片、浓烟和炮弹掀起的层层巨浪笼罩了起来。

眼看着情况危在旦夕，周海急忙补充着下达了新的命令：“敌人投掷毒气弹了，所有人员全部撤回坑道。”

周海撤回坑道以后，急忙让身边的姚建刚和董来顺清点人数，他自己也默默地搜寻着身边的每一位战友。他发现肖良玉、胡占林、乔二宝、高清河等人不见了，又想象着他们可能是就近钻进堑壕猫耳洞中或许用毛巾等简易器材进行防毒躲避起来了。

终于，敌军炮击停止了。周海立即命令七班的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战士首先冲出坑道，迅速寻找隐蔽位置准备消灭进攻的敌军步兵。

周海接过一个战士递过来的防毒面具戴在头上，迅速冲出了坑道。

“高清河！乔二宝！胡占林！肖良玉……”戴着防毒面具的周海急切地呼喊着，声音被面具阻挡着显得十分沉闷。

“周副连长，肖良玉在这里……”董来顺用一条沾湿自己尿液的毛巾捂着嘴巴一边呼喊着，一边摇晃着肖良玉的身体。

“高班长，你醒醒啊……”

“胡大个子……乔二宝……”

一个战士突然呼喊一声：“敌人上来了……”

周海操起冲锋枪，呼喊一声“打”，便率先开火朝着敌军步兵猛烈射击。

周海突然感觉到阵地上的火力不够猛烈，他仔细一看，迫击炮、重机枪都因为刚才来不及撤离被敌军的炮火炸毁了，再仔细看看，还有好几个战友趴在血泊中，有的肢体不全，有的头颅染血，有的胸膛开裂……他们都牺牲了。

董来顺报告说：“肖良玉牺牲了，步话机被炸坏了。”

张来福报告说：“乔二宝牺牲了，迫击炮也炸坏了……”

另一个战士报告说：“高班长、胡大个子，还有胡满山牺牲了，重机枪都炸坏了……”

……

接连着还有几个人报告了什么内容，周海没有听清楚，他已经没有心思倾听这些报告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战略战术上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严重轻敌了，严重忽略了敌军在进攻中隐藏着阴谋诡计的可能性。

此刻，尽管战士们拼命反击，但是由于火力不足，很难彻底压制住敌人。

“老姚，快去，传我的命令，让孔庆丰他们加强班戴上防毒面具，或者在口鼻处围上毛巾赶紧出来支援，九班继续留守做预备队。”周海一边朝着敌人射击，一边呼喊着姚建刚向其传达着命令。

很快，孔班长带领着他们的加强班携带火箭筒、掷弹筒和一挺转盘机枪冲出坑道，加入到阻击敌军进攻的战斗之中。

经过小分队战友的奋力阻击，敌军的这一轮进攻终于被击退了。可是，敌军刚刚撤退不远，就开始使用迫击炮、无后坐力炮等步炮协同重火器，对小分队阵地再次进行了猛烈的轰击。

敌军的突然炮击，令刚刚陶醉在击退敌军进攻，而充满喜悦心情中的小分队人员措手不及，许多战友在防不胜防中立刻倒在了血泊中。眼看着刚刚还一起并肩战斗、生龙活虎的战友，在敌军炮火的轰击下瞬间血洒战场，周海内心里一阵剧痛，眼含泪花怒火中烧。他操起侧翻在地的转盘机关枪，朝着敌军猛烈扫射起来。

这时，一发敌军迫击炮弹从空中以抛物线的曲射状态飞了过来，支援加强班副班长邱德民急忙提醒道“周副连长，快卧倒！”随即猛然将周海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压在了周海的身上。炮弹瞬间爆炸了。

董来顺大喊一声：“邱班副……”

周海从邱德民身下翻身爬了起来，他发现邱班副已经牺牲了。

董来顺提醒道：“敌军火力太猛烈了，我们还是撤退吧。”

周海考虑到这样硬撑下去不是个办法，必须尽快撤离以便保存实力，否则必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撤！赶紧撤回坑道，放弃表面阵地，退守坑道。”周海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大家随即收起武器弹药返回到了坑道之中。